两人坐在院中,看着张伯与那两位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半天,然后张伯一人给她们塞了一只捆好的鸡。
她们推推搡搡了半天才收下,没多久,转头又去提来了大袋小袋,硬是给张伯放在了院中,这才离开。
张伯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这些邻居就是好,每逢过年都要给我们塞点东西,平日里年货都是老婆子准备的,你说这家中没有女人也不行,如今老婆子不识人了,我自己都不知该买些什么年货,全靠邻里邻居的送了。”
说着,他将收到的袋子放到了院中的桌子上,“你瞧这里面的瓜子点心,都是城里货,你俩快拿一点去吃吧,等会我去给你们煮饭。”
苏时锦默了默,“你拿自己养的鸡,跟她们换年货,会不会有些可惜了?”
张伯笑着说:“我的那些走地鸡都是散养的,平日里没空的时候,邻里邻居都会替我照顾一二,分给他们理所应当,村里的生活就是这样,我给他们点东西,他们也给我回点东西,大家都是互相照顾的,算不上换。”
说着,他将袋子里的瓜子花生全部拿了出来,同时还有几个橘子,全部都摆在了桌子上,示意他们随便吃后,就独自走进了灶房。
苏时锦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是江斯年若无其事的打开了一个袋子,“这好像是玫瑰花饼,还挺新鲜的,你要不要尝一块?”
“如此偏僻的地方,想要买到新鲜的花饼并不容易,留给张伯吧。”苏时锦说。
江斯年却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桌子上,“我们不是来这里白吃白住的,放心吧,等走的那一日,我会给张伯留点银钱的。”
“都到这个年纪了,他们又能花多少呢?”
苏时锦轻声说道:“相比于银子,或许生活在这里的他们,更需要的是物资。”
江斯年的手微微一僵,终究还是默默收了回去,“你说的对,那就留给他们吃吧。”
又是晚饭时分。
张伯如往常一般,一勺一勺的喂着张婶吃饭。
可今日的张婶却仿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就那么有气无力的坐着,微微眯着眼睛,勺子撬开她的嘴巴时,她才能勉强喝下一口粥。
她没有咀嚼,就那样含着一小口粥,双眼似乎在盯着张伯瞧。
张伯的眼中满是心疼,“老婆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人是铁,饭是钢,你得多吃一些,才能陪我多走一段路呀,乖,我们就吃一点点,就一勺……”
张婶疲惫的眨了下眼睛,好久才终于睁开。
“老,头子……”
她双唇微启,声音轻得让人听不真切。
张伯却很快牵起了她的手,“我在,我在……”
“你想起我了吗?老婆子啊,你可吓死我咯!你都有好几个月没有喊过我了,可算把我想起来咯……”
张伯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一边还伸手悄悄抹掉了张婶眼角的泪。
张婶的声音极致沙哑,像是在自顾自的喃喃着什么。
张伯连忙靠近过去,将耳朵贴近她的嘴角。
终于听见她说。
“我,爱你……”
老头子,我爱你。
这是她人生之中,最后想说的话。
就那一句话,张伯当场落下泪来,然后摇摇晃晃的背起了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咱们风风火火几十年咯,我能不知道你爱我吗?”
“不想吃,咱们就不吃了,来,我背你回屋休息,咱们好好的睡一觉,明日我给你煮你最爱吃的面。”
“你不要担心我背你会累,别说我才背了你一年,便是再背你十年,我都有的是劲。”
“……”
今日依旧是江斯年收拾碗筷,他勤快的就像是张伯他们的孩子,收完碗筷,顺便还将碗给洗了,再次来到院中,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望了望天边的明月,“时间过得好快呀,又一天了。”
苏时锦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回到屋里好好的睡了一觉。
或许是察觉到江斯年真的没有伤害她的心思,因此这一觉,苏时锦睡得格外安稳。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窗外阳光明媚,只是天气实在有些干燥,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口渴万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日耳边似乎热闹了不少。
无论是窗外还是门外,都能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时不时的还能听到阵阵脚步,也不知外头的人在忙些什么……
稍微收拾了一下,她才终于推开了房门……
入眼便是一片白色。
院子里不知何时竟然聚集了十几个人,每个人都穿着白衣,甚至有人披麻戴孝……
这情景,有人过世了吗?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江斯年已经来到了她的身旁,“醒了?”
苏时锦的心中已经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却还是问道:“这是?”
“张婶过世了。”
江斯年的声音很轻很轻,一时间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黑眼圈很重很重,“约莫是半夜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有人抽泣,出来就见到了坐在院中的张伯,他失魂落魄的抱着张婶,说要去请大夫……”
顿了顿,他说:“后来就惊动了左邻右舍,张婶已经没了气息,大家都已经给他们的儿孙传信了,但听闻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没个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所以,邻居们就一起过来帮忙了,估计就快下葬了吧。”
听着他的一字一句,苏时锦只觉得心中一阵悲凉。
其实自己早有预料,只是没曾想到,会是在今日……
又见江斯年看向了她,“我以为你睡得很浅,看来你昨日休息的不错。”
苏时锦默了默,“我现在的睡眠就是这样,除非有人特地来敲门喊我,不然不一定能将我吵醒……”
“挺好的。”
江斯年收回了视线,能够睡好,便是最好。
院子里的乡亲们大多都是陌生面孔,而熟悉一些的,便是昨日门口的那两位妇人。
只见她们的双眼都红彤彤的,似乎也在为此伤心……
反倒是人群中的张伯,好像一直都在忙忙碌碌,也没见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