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中年妇女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小月指尖一扬,一道泛着幽光的黑色锁链凭空出现,“唰”地一下缠住了家康的四肢,将他牢牢捆在原地。
不等中年妇女反应过来,周围的景色骤然变换。
原本的景色瞬间...
家康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湖面。他没有看母亲,也没有看大月和豆豆,只是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站着另一个看不见的自己。
“你说我混吃等死。”他轻声说,“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辞职,是因为那家公司克扣工资、压榨员工到凌晨两点?我说换工作,是因为我不想三十岁就心梗进ICU?你说我不如别人家的孩子,可你知不知道,大张去年因为过劳猝死在工位上,尸检报告写着‘长期睡眠剥夺导致多器官衰竭’??他是孝顺了,可他连三十岁都没活到。”
中年妇女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说我花你的钱。”家康继续道,“可我大学四年,奖学金拿了三次,兼职做了三年,寒暑假从没回家,全在工地搬砖。你给我的五块钱,是我整个童年里,你主动掏出来的唯一一次。其余的学费、生活费,哪一分不是我自己挣的?你口口声声说我靠你养大,可你养的是个影子,是个名字,是个让你能在亲戚面前哭穷博同情的工具人。”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钝刀,一刀刀割开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真相。
豆豆听得眼眶发红,小手紧紧攥着大月的衣角:“大月姐姐……他好疼啊……”
大月没说话,只是轻轻搂住她。
梦境开始轻微震颤,像是某种规则正在崩塌。空气变得粘稠,光线扭曲,四周模糊的人影一个个开始融化,如同蜡像遇火。唯有家康与母亲的身影依旧清晰,像两尊对峙的雕像,站在即将倾覆的世界中央。
“你问我为什么顶嘴。”家康忽然笑了,“因为我终于不想装了。我不想再听你说‘妈妈都是为你好’,然后一边把我往火坑里推,一边哭诉自己多辛苦。我不是不懂感恩,我是不能接受??你把控制当成爱,把伤害包装成牺牲,还要我跪下来磕头谢恩。”
“你……你这是什么话!”中年妇女猛地跳起来,脸色涨得发紫,“我是你妈!我十月怀胎生下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你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
“是啊,你是生了我。”家康点头,“可你也毁了我整整二十年。小学时我数学考满分,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别得意,下次未必有这运气’;初中我想参加演讲比赛,你说‘有那时间不如去扫地’;高考填志愿那天,你撕了我的志愿表,逼我改成了师范??可你知道吗?我真正想学的是天文。我想去看星星,想去研究宇宙的起源,可你告诉我:‘搞那个能吃饭吗?’”
他说着说着,声音终于有了起伏,带着压抑多年的酸楚与不甘。
“后来我妥协了,去了师范。但我偷偷自学编程,蹭课、刷题、投简历,毕业前拿到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的offer。你呢?你跑到公司门口闹,说我‘不务正业’,说我‘辜负你的期望’,逼我签了离职书。你说,这一切,真的是为我好吗?还是只是为了满足你??一个永远需要被孩子依赖、被孩子仰望的母亲的虚荣心?”
梦境剧烈晃动,天花板裂开一道缝隙,漆黑的裂缝中渗出猩红的光。
中年妇女踉跄后退,指着家康的手指不停颤抖:“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拦过你?我什么时候不让你上学?你就是懒!就是不上进!别人能熬的你为什么不能?你就是欠骂!”
“够了。”大月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响在整个空间。
她一步踏出,脚下地面龟裂,空气中浮现出无数细碎的文字,像是古老的符咒在流转。她的身影在这一刻变得高大而威严,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金芒,宛如神?降临。
“你在撒谎。”大月冷冷地看着中年妇女,“你不仅拦过他,你还烧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删了他所有的代码项目,甚至在他面试前一天,偷偷给他灌安眠药,让他错过航班。你以为没人知道?可梦不会骗人,记忆更不会。”
中年妇女瞳孔骤缩,整个人如遭重击,跌坐在地。
“你不是为了他好。”大月逼近一步,“你是害怕。你怕他飞得太高,脱离你的掌控;你怕他活得比你好,让你显得渺小可悲;你怕有一天,他不再需要你,你就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你用‘为你好’当枷锁,用‘养育之恩’当鞭子,一遍遍抽打他的灵魂,只为把他钉死在你身边,做一个永远听话的傀儡。”
她说完,抬手一挥。
轰??!
整片梦境轰然破碎!
碎片如玻璃般四散飞溅,露出背后无尽的黑暗。而在那黑暗之中,一道巨大的黑色幡旗缓缓升起,通体漆黑如墨,边缘绣着暗金色的纹路,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在微微颤动,仿佛活着一般。
豆豆倒吸一口冷气:“那……那是……”
“人皇幡。”大月低声道,语气竟有一丝凝重。
“别胡说,我这是人皇幡。”家康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诡异。
他站在幡下,抬头望着那面巨旗,眼神复杂至极。
“它不是邪物,也不是什么摄魂夺魄的魔器。它是记录者,是承载者,是所有被误解、被压抑、被否定的灵魂汇聚而成的归宿。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被亲人责骂、被社会抛弃、被命运碾压,最终在这面幡中找到了安宁。”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那面幡旗。
刹那间,万千声音响起??
“妈,我真的尽力了……”
“爸,我不是不想结婚,我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人……”
“我知道你们失望,可我也在努力活着啊……”
“你们说我是废物,可我也想做个让你们骄傲的孩子……”
哭声、呐喊、低语、叹息……交织成一片浩瀚的悲鸣之海。
中年妇女瘫坐在地,双手抱头,痛苦地呻吟:“别说了……别说了……我不听……这不是真的……”
“这就是真的。”家康转过身,看着她,眼中不再有恨,只有一种近乎慈悲的疲惫,“你一直以为我在怨你。其实我没有。我只是……太累了。累得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我才逃,一次次辞职,一次次搬家,一次次切断联系。不是因为我不孝,而是因为我怕??怕再见到你,我又会变成那个蜷缩在墙角、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的小男孩。”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可今天,我回来了。我不再逃了。我要告诉你,我不是白眼狼,我不是畜生,我不是废物。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想按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的普通人。你可以不喜欢,可以不理解,但请你??放过我。”
话音落下,人皇幡轻轻摇曳,一道柔和的光洒落,将家康笼罩其中。
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仿佛即将消散。
“你要走?”豆豆急了,冲上前抓住他的衣袖,“不要走!你走了谁保护我们?”
家康低头看着她,温柔一笑:“傻孩子,我不是走了,是终于可以安心了。这面幡,不是用来复仇的,是用来疗伤的。每一个被困在执念里的灵魂,都需要一次真正的告别。”
他看向大月:“谢谢你带我回来。这一趟,值了。”
大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去吧。”
中年妇女突然抬起头,泪流满面:“家康……儿子……妈错了……妈真的错了……你别走……妈以后不说你了,不骂你了,你想做什么都行,求你别走……”
可她的声音已经传不到家康耳中。
他的身影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人皇幡中。那一瞬间,幡上的某个名字停止了颤抖,变得安静而平和。
梦境彻底崩解。
现实世界,夜风微凉。
豆豆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坐在烧烤摊旁,面前摆着半串没吃完的羊肉。大月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瓶冰镇啤酒,目光遥望着远处的星空。
“他……走了吗?”豆豆小声问。
大月点点头:“嗯,走了。终于解脱了。”
“那他妈妈呢?”
“还在梦里。”大月轻叹,“有些人,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她们宁愿抱着虚假的委屈,也不愿面对真实的愧疚。”
豆豆低下头,捏着衣角:“可是……她明明也很难过啊。”
“难过不代表清醒。”大月喝了一口酒,“就像有人天天喊累,却从不肯放下手中的包袱。她不是不爱家康,她是不懂怎么去爱。她把爱变成了控制,把关心变成了伤害。这种人最可怕的不是恶,而是??她真心觉得自己没错。”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月光洒在脸上,映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大月姐姐,”豆豆忽然抬头,“人皇幡……真的是你说的那种东西吗?”
大月笑了笑,没直接回答:“你觉得呢?”
“我觉得……它不是幡。”豆豆认真地说,“它是伞。是那些被雨淋湿的人,最后找到的一把伞。只要站进去,就不会再冷了。”
大月怔了怔,随即笑出声来:“说得真好。”
她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将空瓶轻轻放在桌上。
“走吧,天快亮了。”
两人起身离开,身后烧烤摊的灯光渐行渐远。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间老旧居民楼里,一个中年女人猛然从床上坐起,满脸泪水,胸口剧烈起伏。她环顾四周,喃喃自语:“家康……家康去哪儿了……”
窗外,晨曦初露。
而在某座写字楼的顶层办公室内,一份简历静静躺在人事主管的桌面上。照片上的年轻人眉目清朗,专业一栏写着:通信工程。下方一行小字备注:曾参与国家级5G网络优化项目,拥有三项技术专利。
主管翻过简历,轻声道:“通知他来复试吧,这届新人里,他是最出色的。”
与此同时,地铁站口,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抬头看了眼天空,嘴角微扬。
他掏出手机,删除了一条早已编辑好的短信。
内容只有三个字:
“我走了。”
阳光洒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远处,一面看不见的黑色幡旗,在风中轻轻飘荡,无声守护着所有不愿再伪装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