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通的声音在地下洞穴中回荡,像是一缕从幽冥深处飘来的叹息。那本破旧的册子静静躺在青砖地上,封皮泛黄,边角卷曲,仿佛承载了三十年的尘埃与血泪。
李向南没有动枪口,手指紧扣扳机,眼神如刀锋般刺向眼前这个老和尚:“你说我在等?等什么?等你良心发现?还是等我家人一个个出事?”
“等一个不怕死的人。”元通缓缓跪坐下来,动作迟缓却坚定,“老衲这一生,诵经千卷,却从未真正解脱。因为我知道,有些罪,不是念佛能赎的;有些债,不是香火能还的。”
他抬手轻抚胸口,那里似乎藏着某种隐痛:“三十年前那一夜,西山古道风雪交加,四具尸体横陈雪地,唯有一人失踪??你的奶奶。她不是逃了,是被人带走了。而下令截杀的……正是当时掌权的一位‘红顶僧’。”
“红顶僧?”宋子墨低声重复,眉头紧锁。
“就是那些披着袈裟、实则掌控特殊部门的秘密人物。”王德发咬牙道,“文革时期,有些人借宗教之名行权力之实,普度寺曾是他们的据点之一!”
元通点头:“不错。那位‘红顶僧’名叫慧觉,早已不在户籍之中,但他掌控着一条横跨政教的情报线。你奶奶所携带的,并非普通文件,而是一份关于‘九门档案’的密录副本??那是建国初期,九大世家与国家签订的秘密协议,涉及土地、文物、外流资金以及部分海外关系的备案总集。”
李向南瞳孔骤缩。
九门档案!
他在重生之初就隐约听说过这个名字。当年爷爷临终前曾喃喃一句:“若九门重开,山河变色。”可那时他只当是老人神志不清的呓语,没想到竟真有其事!
“奶奶为什么会成为守秘人?”他声音低沉。
“因为她本就是九门之后。”元通闭上眼,“她是慕家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个拒绝联姻、坚持独立求学的知识分子。1953年,她在北大历史系读书时被选中参与档案整理工作,接触到了核心内容。后来局势动荡,组织决定将副本转移出京,由可信之人保管。她主动请缨,说宁愿死在路上,也不让资料落入别有用心者手中。”
李向南心头一震。
原来如此!
难怪慕家会在七十年代末突然遭遇灭门级的政治清算;难怪父亲从小就被迫改姓隐居;难怪母亲提起外婆时总是沉默流泪……
一切,都源于这份不该存在的秘密。
“那你呢?”他盯着元通,“你是护送者,还是背叛者?”
元通苦笑:“我是护送者,也是失败者。那一夜,我们五人出发,我和元能奉命随行保护。但在西山断崖处,遭到了伏击。对方用了军用燃烧弹和定向爆破装置,手段极其专业。同门四人当场身亡,我重伤坠崖,侥幸未死。醒来后已被囚禁于一处秘密场所,被迫写下忏悔书,承认‘勾结境外势力,意图叛逃’。”
他睁开眼,目光凄然:“他们放我回来,是为了让我继续看守这座寺庙??一个活口证人,比死人更有威慑力。只要我还活着,其他知情者就不敢轻易开口。”
“所以你这些年一直在装傻?”宋子墨冷笑,“看着无辜的人死去,看着真相被掩埋?”
“我不敢说。”元通声音颤抖,“我说了,他们会杀了你奶奶留下的血脉!他们会毁掉你们全家!而且……而且我也怕啊!我怕死,怕痛,怕再经历一次那种地狱般的审讯!所以我选择了沉默,用余生诵经赎罪,祈求佛祖宽恕我的懦弱。”
洞内一片死寂。
只有水珠从石缝滴落的声音,敲打着人心。
良久,李向南才缓缓放下枪,却没有收起警惕:“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肯说了?”
“因为元能死了。”元通道,“他是最后一个亲历者。他这些年一直暗中收集证据,试图揭发真相。前几天他偷偷去了趟西山,在当年的战场遗址挖出了一枚身份牌??上面刻着慧觉的名字。他知道危险临近,想把东西交出去,却被发现了。”
“所以他被打成那样?”王德发问。
“不完全是。”元通摇头,“他原本只是被抓回去逼供。但他们发现他已经把部分信息传了出去??通过一种极古老的密码方式,藏在每日抄写的《金刚经》页脚里。那些经文现在就在普度寺藏经阁第三排第七格,表面无异,实则每一页都有微小墨点标记。”
李向南猛地想起什么。
那天火灾之后,他曾见元慧抱着一摞残经匆匆离开大殿,说是抢救典籍……
“元慧!”他脱口而出,“他是共犯!”
“他是傀儡。”元通纠正,“真正的主使,是另一个人??现任市宗教事务局副局长,法号‘元真’。”
“元真?”宋子墨脸色一变,“那个经常来寺里视察、提倡‘现代化管理’的干部?他不是政府派来的吗?”
“他是双面人。”元通沉声道,“早年曾是我师弟,后来叛出山门,投靠慧觉一脉。如今身居高位,表面上推动寺庙改革,实则是在清除旧日痕迹,销毁所有可能暴露当年阴谋的物证。元达研究炸药,就是为了炸毁这条地道;而慕家爆炸案,根本不是意外,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清场行动’!目的是彻底抹除慕家与九门之间的最后联系!”
李向南脑中轰然作响。
难怪慕泽林指甲缝里的纤维会是僧袍材质!
难怪元达能在寺内自由获取硝石、硫磺等管制物品!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一场跨越三十年的清洗计划!
“那你今晚来这儿,是为了阻止我?”他冷冷问。
“是为了成全你。”元通伸手拿起那本册子,颤巍巍递过来,“这三十年,我等的就是今天。等一个既有勇气又有能力的人出现。你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也更狠。你不怕威胁,不怕死亡,甚至不怕牵连家人。这样的人,才能终结这场轮回。”
李向南接过册子,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
他翻开第一页,赫然是1978年7月9日的日志:
> “戌时三刻,护送组启程。路线:普度寺→西山驿道→怀柔接应点。任务代号:守鹤归林。目标人物:慕云舒(女,32岁),携‘九门密录?丙卷’副本。安全等级:绝密。负责人:元通、元能、元定、元觉、元明。备注:沿途设三道暗哨,遇袭即焚毁资料,全员殉职。”
往下翻,是详细的行程记录、联络暗号、应急预案……
而在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 “若有人寻至此处,请务必前往‘槐井巷47号’地下室。那里埋着真正的原始档案。钥匙藏于门前石狮左眼。”
槐井巷47号!
李向南心头剧震。
那是奶奶出嫁前的老宅!早在六十年代就被划为公房,分配给了几户工人居住。他小时候去过一次,记得院子里确实有两尊石狮子,但早已风化残破,无人在意。
“这才是真正的关键!”他猛然抬头,“他们炸慕家,是因为以为资料还在那儿?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档案早就转移了?”
元通点头:“不错。慧觉当年也没找到。因为他们只知道副本,不知道原件另有藏匿之处。而这个秘密,只有我和你奶奶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李向南怒意再起。
“因为我不能确定你是谁。”元通直视着他,“三十年来,有多少人打着‘寻亲’‘追忆’的旗号来到普度寺?有多少人问起过慕家往事?但我看得出来,他们的眼神不对??贪婪、算计、带着目的。唯有你,第一次踏入寺庙时,眼里只有愤怒与悲伤,没有一丝功利。那一刻,我才相信,你是她真正的后人。”
他说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你中毒了?”宋子墨惊呼。
元通摆摆手:“无妨。今晚出门前,我就服下了缓释毒药。若我能亲手将真相交予继承者,便值得赴死。若不能……那就让一切随我入土。”
“你何必如此?”李向南声音沙哑。
“因为我欠她的。”元通望着那张合影中的女子,眼中泪水终于滑落,“当年雪地中,她明明可以独自逃生,却折返回来救我。她说:‘你们为我拼命,我怎能独活?’可我还是活了下来,而她……消失了。”
他缓缓站起身,朝着李向南深深一拜:“从今往后,这条路,由你走。生死荣辱,皆在你一念之间。老衲……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直接转身走向洞穴深处的一条岔道。
“方丈!”李向南追上前两步。
元通头也不回,声音渐远:“莫追。此路通往自焚室,乃当年慧觉用来处理‘问题僧人’之地。我已开启机关,半个钟头后,整条地道将彻底封闭。你们快走,带上证据,去槐井巷!若还能再见天日……替我,为你奶奶……点一盏灯。”
轰隆一声闷响,远处传来岩石塌陷的震动。
灰尘簌簌落下。
“地道要塌了!”王德发大吼,“快撤!”
三人不敢耽搁,立即抓起木箱中最完整的几包炸药样本、图纸和那本册子,沿着原路狂奔。身后不断传来碎石滚落声,空气变得灼热浑浊。
冲出矿洞那一刻,天边已微微泛白。
他们瘫坐在崖边,大口喘息,回头望去,只见舍身崖下腾起一阵浓烟,随即归于寂静??仿佛那座地下迷宫,连同所有的罪恶与秘密,都被永远封存在了大地深处。
“结束了?”宋子墨喃喃。
“才刚开始。”李向南握紧手中的册子,眼神冰冷而决绝,“元真还在台上,慧觉可能还活着,九门档案仍未重见天日。奶奶的下落仍是谜团。这一局,他们以为清除了所有知情人就能高枕无忧,但他们错了。”
他站起身,望向东方初升的朝阳,一字一句道:
“他们忘了,有些债,不止一代人能还清。而有些人,哪怕重生一次,也不会放过他们。”
回到市区后,他们第一时间将证据交给郭乾。郭队看完册子,脸色铁青,当即向上级申请重启调查,却被以“材料来源不明、涉嫌非法闯入”为由驳回。
“有人压着。”郭乾咬牙,“元真已经察觉动静,正在调动关系封锁消息。”
“那就不用他们的路。”李向南冷笑,“我们走另一条。”
当天夜里,他独自一人潜入槐井巷47号。
老宅早已破败不堪,住户多为下岗工人,晚上九点便灯火稀疏。他避开巡逻的片警,翻墙而入,直奔院中那对石狮子。
蹲下身,伸手探入左眼凹槽??果然摸到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
颤抖着打开地下室入口的铁锁,顺着腐朽的木梯滑下。
地下室潮湿阴暗,堆满杂物。他在角落发现一口密封的水泥箱,用钥匙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只铅盒。
打开铅盒的刹那,一道柔和的光晕映亮了他的脸。
盒中静静躺着一本红色封皮的档案册,封面烫金大字:
**《九门密录?正本》**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 “承先祖志,护国祚安。若有乱臣贼子窃据权柄,持此录者,可提请中央特别审查委员会启动‘破壁程序’。”
而在档案旁,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
> **致我未曾谋面的孙儿:**
>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你已走过我走过的路,看见我不忍说出的真相。不要恨这个世界对你残酷,因为它也曾对我温柔。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却被迫背负太重的秘密。我把一切都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复仇,而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用它换来真正的和平与公正。
> 记住,力量不在枪炮,而在人心。
> 永远爱你的
> 奶奶 慕云舒
> 1978年冬于西山囚室
李向南跪在地上,抱着信件无声痛哭。
三十年了。
他终于找到了她。
不是尸体,不是墓碑,而是她的信念,她的选择,她的爱。
第二天清晨,他带着《九门密录》正本,走进了中央信访接待站。
门口站着两名武警,看到他手中文件袋上的火漆印章,脸色骤变。
因为那枚印章,代表着最高级别的国家机密激活程序??
**“破壁令”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