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二楼打开,预展展厅比昨天冷清了一些,毕竟已经是最后一天,该来看的人基本都来过了。但正因为人少,谢明轩的出现更加显眼。
他首先走向展厅入口处的接待台,那里站着三位女工作人员。看到谢明轩走近,三人的交谈声不约而同地低了下去。
“下午好,”谢明轩再次展示邀请函,“我第一次来加德预展,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中间那位看起来最资深的金发女士接过邀请函看了一眼,抬头时笑容更加亲切:“谢先生,欢迎你来到加德。”
“展厅内所有拍品都可以观赏,但请不要触摸。如果有特别想细看的器物,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为您打开展柜。”
“另外需要遗憾的告诉你,拍照的时间已经过了,现在恐怕不能拍照了。”
“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帮助提供更详细的资料。”
“明白了,谢谢。”谢明轩接过递还的邀请函,指尖与对方有短暂的接触,他注意到对方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他拿着刚刚在前台领取的拍卖图录,开始在展厅里缓步参观。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在每个展台前的停留时间都经过计算——太短显得敷衍,太长显得刻意。他时而俯身细看,时而退后几步整体欣赏,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优雅而专业。
经过明清瓷器区时,他在一件清雍正粉彩瓶前多停留了一会儿。不是因为他真的感兴趣,而是因为负责这个区域的工作人员是一位亚裔女性,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气质温婉。
谢明轩需要先在一个相对不重要的区域练练手,找找感觉。
“这件粉彩的釉色很特别,”他像是自言自语,但音量刚好能让旁边的工作人员听到。
果然,那位亚裔女士走了过来:“先生好眼力,这是雍正时期的胭脂红釉粉彩,釉色如胭脂,所以得名。雍正单色釉瓷器以釉色纯净著称,这件更是其中的精品。”
谢明轩转头看她,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谢谢讲解。您是华夏人?”
“华裔,祖籍广东,”女士也笑了,“我姓林,林薇安。在加德亚洲艺术部工作。”
“谢明轩,”他伸出手,“做艺术品投资,主要关注亚洲市场。”
两手相握,谢明轩感觉到对方的手很软,但握手有力——这是个自信的女性。
“谢先生对雍正瓷器有研究?”林薇安问道。
“略有涉猎,”谢明轩谦虚地说,“雍正瓷器追求极致简约,釉色纯净,造型端庄。这件瓶子很典型,但......”他故意顿了顿。
“但什么?”林薇安果断追问。
“但我觉得底足的修胎方式有点奇怪,”谢明轩指着展柜里的瓶子,“雍正官窑的修胎应该更精细,这个底足的旋纹有点粗了。”
“当然,我可能是错的,毕竟隔着玻璃看,因为加德更加专业!”
林薇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凑近展柜仔细看底足。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眼中多了几分敬佩:“谢先生观察力真敏锐。这件器物的底足确实有争议,我们部门的鉴定专家也讨论过。”
“最后结论是,可能是雍正早期作品,工艺还没完全成熟。”
谢明轩心中稳定了下来——师傅说的没错,自己的眼力在国内虽然算不上顶尖,但那是因为国内的物件都太好了。
以他的眼力,现在到了国际上,可以横扫一大片国外专家。再说了,加德毕竟是国外拍卖行,要是说精品确实有,但也绝对是凤毛麟角,还是普通的物件比较多,谢明轩现在的眼力,绝对应对自如。
“原来如此,”谢明轩作恍然大悟状,“受教了。林小姐很专业。”、
林薇安脸颊微红:“谢先生过奖了。您还要看其他器物吗?我可以为您介绍。”
“我想先自己看看,如果有问题再请教林小姐,可以吗?”
“当然,我就在这个区域。”
谢明轩礼貌地点头致意,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后,他感觉到林薇安的目光还跟随着他——计划顺利。
接下来二十分钟,谢明轩在展厅里看似随意地参观,实则精心规划了路线。他在几个有女性工作人员负责的区域都短暂停留,每次都提出一两个专业但不刁钻的问题,既展示了知识,又不显得卖弄。每一次互动,他都会记住对方的名字,并在后续经过时微笑示意。
这种细致入微的社交技巧,是陈阳告诉自己的,“你要让每个和你接触的人都感觉被重视,但又不会觉得你在刻意讨好。分寸感是关键。”
当谢明轩终于走到元代瓷器区时,他已经“无意中”赢得了至少四位女工作人员的好感。这个区域负责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英国女性,深棕色头发,绿色眼睛,胸前的工作牌写着“艾玛·卡特”。
更重要的是,元青花八方花卉纹玉壶春瓶的展台,就在她的负责范围内。
谢明轩没有直接走向目标,而是先在旁边的几件元代瓷器前驻足。他拿起拍卖图录,翻到对应页面,对照着实物仔细观看,不时做着笔记——这也是设计好的动作,显得认真专业。
五分钟后,他看似随意地走到了玉壶春瓶的展台前。
这件器物确实精美,高约三十厘米,撇口,细颈,垂腹,圈足,造型端庄优雅。胎质细腻,釉色白中泛青,青花发色浓艳深沉,局部能看到苏麻离青料典型的晕散和铁锈斑。
纹饰层次丰富,从上到下分绘多层纹饰:口沿内饰卷草纹,颈部依次为蕉叶纹、回纹、卷草纹;腹部主题纹饰为缠枝牡丹,间以凤鸟、葡萄等辅助纹样,下腹绘仰莲如意纹,圈足外墙饰卷草纹。
整体纹饰布局疏朗,画工精湛,青花色泽沉静,青料聚集处有凝滞黑斑——这是元代晚期青花瓷的典型特征。
谢明轩看了足足三分钟,然后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艾玛。
“下午好,”他用英语说,声音比平时更温和一些,“可以请教您几个问题吗?”
艾玛走了过来,笑容职业但真诚:“当然,先生。”
“这件元青花玉壶春瓶,”谢明轩指着展柜,“图录上写着‘品相完好’,但我注意到口沿处似乎有一道极细微的划痕。”他俯身,示意艾玛也看,“在这里,光线从这个角度能看到。”
艾玛凑近展柜,顺着谢明轩指的方向看。两人靠得很近,谢明轩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是茉莉混合着檀木的香气。
“确实,”艾玛看了一会儿,直起身,“很细微,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先生您的眼力真好。”
谢明轩微笑:“做我们这行,细节决定成败。不过这道划痕很轻微,不影响整体价值。”他顿了顿,“我可以近距离看看吗?不开展柜,就隔着玻璃仔细看看纹饰。”
“当然可以,”艾玛说着,用钥匙打开展柜的锁,“实际上,如果您需要,完全可以上手看看,今天人少,现在又要闭展了,我可以为您破例。”
这正是谢明轩等待的机会。他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表情:“真的吗?那太感谢了你!不但人漂亮,而且非常热心,加德有您在这里,真是加德的荣幸!”
艾玛一边爽朗的笑着,一边拿过过了钥匙,然后,在艾玛的注视下,他小心翼翼地从展台上捧起玉壶春瓶。
器物入手,比他想象的重。胎体厚实,是元代瓷器的特点。他轻轻转动瓶身,从各个角度观察纹饰。青花的发色在近距离看更加迷人,浓处如深海,淡处似远山,过渡自然,笔触流畅。
“画工真好,”谢明轩由衷赞叹,“缠枝牡丹的线条灵动,凤鸟的形态生动,葡萄的颗粒饱满。这是顶级画师的作品。”
艾玛点头:“是的,我们的鉴定专家也这么认为。这件器物来自一个英国私人收藏,传承有序,是这次拍卖的重点拍品。”
谢明轩一边听,一边继续观察。他的目光在瓶身每一处细节上停留——釉面的开片,青花的晕散,胎釉结合处的火石红,底足的修胎方式......所有这些都是陈阳要求他注意的要点。
“底足无釉处有淡淡的火石红,”谢明轩将瓶子倾斜,让艾玛也能看到,“胎土淘洗细腻,但还能看到少量杂质,确实典型华夏元代特征。”
“先生对华夏瓷器很有研究?”艾玛好奇地问。
“主要做投资,”谢明轩将瓶子放回展台,小心得像在放置婴儿,“元代青花在国际市场一直是硬通货,尤其是人物故事罐和玉壶春瓶这类经典器型。”
“这件品相完好,纹饰精美,明天拍卖一定会很激烈。”他笑着看向艾玛:“谢谢您,让我能这么近距离欣赏。这让我对几天后的竞拍决策很有帮助,同时也让我充满了信心。”
艾玛将玻璃展台关上锁好,冲着谢明轩微笑道:“看来谢先生对这件器物很有兴趣?”
“有兴趣,但也要看价格,”谢明轩表现得像个精明的商人,“投资讲究回报率。这件元青花估价八十到一百二十万英镑,如果超过一百五十万,投资价值就降低了。不过......”
他顿了顿,“艺术品的价值不能完全用金钱衡量,尤其是这样的精品。”
这番话也是设计好的,既要表现出购买意向,又要显得理性克制,不会引起怀疑。
艾玛听完之后轻轻点点头,随后凑近谢明轩,小声说道:“那先生您的预算恐怕不充足,现在很多人都对这件器物感兴趣,其中不乏有一些我们的老客户。”
这时,展厅的广播响起,提醒预展还有半小时结束。谢明轩看了看表,露出遗憾的表情:“时间过得真快,再次感谢您,艾玛小姐。您非常专业,帮了我大忙。”
“这是我的工作,”艾玛笑容灿烂,“期待在拍卖会上见到您,谢先生。”
谢明轩最后看了一眼玉壶春瓶,转身离开,他能感觉到艾玛的目光一直送他到展厅门口。
走出加德拍卖行大楼时,下午四点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微弱的光影。谢明轩没有立即叫车,而是沿着街道缓步行走,似乎在思考什么。
走了大约两百米,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看似在等红灯,实则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可疑人物跟踪后,他转身走进街对面的一家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