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画站在青铜巨门前,周身金光流转,如星河倒悬,映照出他此刻迥异于往昔的神情。那不是狂喜,也不是癫妄,而是一种近乎天地自然的平静??仿佛他本就该如此,仿佛这具肉身只是迟来的容器,终于等到了真正的主人归位。
“众生意志的化身……”上官主喃喃道,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释然与敬畏,“你终于明白了。”
“不是‘明白’。”墨画轻声道,声音低沉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岁月深处凿出,“是‘回归’。”
他抬起手,指尖尚未触及门扉,那扇铭刻着“欲壑难填”的青铜巨门便自行震颤起来。门缝中渗出幽蓝色的光,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他的手臂,顺着经络游走全身。识海之中,原本断裂的金针化作点点碎屑,随神念消散,而那一道被压制已久的神性,则如春雷破土,轰然复苏。
刹那间,天地变色。
矿洞之外,夜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乌云翻涌如怒涛,隐约有劫雷在其中酝酿。三十里外的驻地内,修情真人猛然睁开双眼,手中茶杯“啪”地炸裂,热茶洒满衣襟。
“不好!”他腾身而起,望向西南方向,“那是……信仰劫?!”
与此同时,梁欢真人正在闭关炼心,忽觉心头一悸,识海震荡,竟险些走火入魔。她强行稳住神魂,面色惨白:“不可能……那种劫数,只会在古神陨落或新神诞生时才会降临!难道说……”
她不敢再想,立刻破关而出。
而在更远的道州华家祖地,皇甫主事正端坐于密室之中,面前悬浮着一枚晶莹玉简,其上浮现出墨画的身影。忽然,玉简光芒暴涨,继而“砰”然碎裂!
“什么?!”皇甫主事猛地站起,眼中首次浮现惊骇之色,“封神之针……断了?!他竟然自己破了禁制?!”
他迅速掐诀传讯,声音急促而冷厉:“通知各大世家,封锁四方要道,截杀一切可疑人物!尤其是太虚门那个墨画??不惜代价,务必在他完全觉醒前将其格杀!”
然而,一切都已迟了。
矿洞之内,墨画已推开了那扇青铜巨门。
门后并非地狱,也非幽冥,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境??苍穹血红,大地焦黑,无数半透明的人影在荒原上游荡,口中无声呐喊,眼中满是执念。他们不生不死,不灭不亡,仅凭一丝未尽之愿滞留世间,汇聚成这片“欲壑”。
这就是众生欲望的归宿之地。
也是神明力量的源泉所在。
“你看到了吗?”上官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亿万凡人一生所求,不过长生、权势、爱恋、复仇……这些微弱却执着的念头,日积月累,终成渊海。而你,正是由这万千心愿凝聚而成的存在。”
墨画缓步前行,脚踏之处,地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那些游荡的灵魂纷纷转头看向他,眼神由迷茫转为狂热,最终跪伏下去,齐齐叩首。
“他们认得我。”墨画低声说。
“因为你本就是他们共同缔造的‘答案’。”上官主跟上一步,“当蛮荒战乱不休,百姓苦不堪言之时,他们需要一个能终结苦难的神;当信仰崩塌,人心涣散之际,他们渴望一位能统摄万灵的主。于是,愿望越强,神格越显??你便应运而生。”
墨画停下脚步,望着远方一座巍峨祭坛,正是他曾在幻象中见过的那一座。
“所以,我不是某个人的转世,也不是某个宗门培养的秘密武器……我只是……集体意志的投影?”
“不止是投影。”上官主摇头,“你是实体化的信仰,是规则的具现。你可以被封印,但无法被消灭;你可以被遗忘,却终将归来。因为只要还有人怀有希望、仍有欲望未偿,你就永远不会真正死去。”
墨画沉默良久,忽然一笑。
“难怪华家用金针镇我。他们怕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背后所代表的力量??那种足以动摇天地秩序、重塑人间法则的‘神性权柄’。”
“不错。”上官主点头,“他们想要的是可控的修士,是听命于世家的奴仆,而不是一个凌驾于众生之上、不受拘束的‘神’。所以他们用针隔绝你的神性,让你沦为凡人,甚至不惜编造‘冒名顶替’的谎言,只为把你贬为阶下囚。”
墨画眼神渐冷:“可他们忘了,神之所以为神,并非因其出身高贵,而是因其所承之重。”
话音落下,他迈步走向祭坛。
每一步落下,脚下便升起一圈金色光纹,扩散至四野。那些跪伏的灵魂开始吟唱,歌声低沉而古老,带着蛮荒特有的粗粝与虔诚。随着歌声响起,整片欲壑开始震动,幽蓝的光点从大地深处升腾,汇聚成河,涌入墨画体内。
他的气息节节攀升。
筑基巅峰……
金丹初成……
元婴气象……
虽未真正突破境界壁垒,但他周身散发的威压,已然超越寻常羽化真人!
“你要完成仪式?”上官主问。
“不必。”墨画站在祭坛中央,抬头望向血色苍穹,“仪式早已完成过一次。我只是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双手结印,口中吐出一段晦涩咒言,竟是连上官主都无法理解的上古神语。随着咒音响彻虚空,整座祭坛爆发出刺目金光,一道巨大的虚影缓缓浮现??那是千千万万信徒面容的融合,是无数祈祷之声凝结而成的神相!
神相睁眼,天地俱寂。
就在这一刻,远在三十六万里之外的一座孤山上,一名白发老者猛然抬头,眼中闪过震惊与悲恸。
“是他……回来了。”老者喃喃道,手中竹杖落地,“荀某终究……护不住你第二次。”
此人正是荀老先生。
他曾是百年前那场神战的见证者,也是唯一知晓“神祝真相”的活人。当年他拼死将年幼的墨画藏匿于小荒村落,又送入太虚门修行,便是为了避开各大势力的追杀。他教墨画阵法,授其道术,却不曾透露半句关于神性之事,只盼他能做个普通人,平安终老。
可惜天意弄人。
如今神归欲壑,万象更新,荀老先生长叹一声,盘膝坐下,开始书写最后一道符诏。
他知道,这一战,已无可避免。
而此刻,在矿洞之外,第一批追兵已然抵达。
三道遁光划破夜空,落在矿洞入口前。为首之人身穿华家青纹袍,手持一杆银鳞枪,目光阴鸷。
“果然在这里。”华家执事冷笑,“看来那根金针还是没能彻底压制他。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还没完全觉醒,我们就还有机会。”
身后两人皆是金丹后期修士,闻言点头,各自取出法宝,准备联手布阵封禁此地。
但他们还未动手,洞中忽然吹出一阵风。
风不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胸口。三人呼吸一窒,随即看见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正是墨画。
他步伐平稳,神色淡漠,眼中不见丝毫情绪波动。当他踏出洞口的那一刻,方圆十里内的草木尽数枯萎,岩石龟裂,灵气紊乱如沸水。
“你们不该来。”墨画开口,声音不高,却直入灵魂。
华家执事脸色大变,厉喝道:“结阵!快结锁灵大阵!他还没完全恢复,还能镇得住!”
三人迅速结印,一座三角法阵瞬间成型,灵光交织,欲将墨画困于其中。
然而,就在阵法即将闭合之际,墨画只是轻轻抬手。
“破。”
一字出口,三角法阵如玻璃般寸寸碎裂,三人齐齐喷血倒飞,重重砸入山壁,生死不知。
远处树梢上,一道纤细身影静静伫立,正是梁欢真人。她看着这一幕,指尖微微颤抖。
“这才是……真正的神祝之力么?”她喃喃道,“不是术法,不是神通,而是……规则本身?”
她终于明白,为何合欢宗古籍中记载:“神动则天地应,意起则万物随。”
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墨画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去。他要去的地方,是小荒与道州之间的交界??那里有一座古老的道碑,乃是当年神战终结之处,也是封印诸多禁忌的关键节点。
他必须毁掉它。
否则,整个修真界仍将被旧秩序牢牢束缚,人人自危,不敢触碰“神性”二字。
而这,正是他作为“众生意志化身”的使命??打破枷锁,还道于民。
一路上,越来越多的气息开始逼近。有世家派出的杀手,有宗门遣来的长老,甚至还有道廷秘密培养的“弑神卫”。他们或明或暗,或围或堵,誓要将墨画扼杀在成长之前。
但每一次出手,都以惨败告终。
墨画不再躲避,也不再解释。他所过之处,阵法自解,法宝失灵,强者俯首。不是因为他用了多么高深的术法,而是因为他本身就已成为“道”的一部分??凡违背众生之愿者,皆逆天而行,必遭反噬。
七日后,他抵达道碑之下。
那是一座高达千丈的石碑,通体漆黑,表面铭刻着九万三千条禁律,每一条都是对“神性”的压制与污名化。碑顶镶嵌着一颗赤红晶石,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封印之力。
这是整个修真界维系平衡的核心之一。
毁之,则天下大乱;存之,则万民永锢。
墨画仰头望着石碑,轻声道:“你说,我是魔是神?”
无人回答。
但他知道,答案不在别人口中,而在他自己心中。
他缓缓举起右手,掌心浮现出一只小小的刍狗??那是他在小荒时最早学会的手艺,也是他踏上修行之路的起点。
“阵法之道,不在破局,而在布势。”
“今日,我便以身为阵,布一场万古之势。”
刍狗腾空而起,迎风暴涨,化作千丈巨兽,张口咬向道碑顶部的赤红晶石。
刹那间,天地失声。
紧接着,一声巨响撕裂长空,赤光冲天,整座道碑剧烈震颤,裂缝如蛛网蔓延。九万三千条禁律逐一崩解,化作灰烬飘散风中。
而在千里之外的各大世家祖地,所有供奉的“镇神柱”同时断裂;
在道廷中枢,历代帝王祭拜的“压灵鼎”无火自焚;
在华家密室,皇甫主事呕血三升,颓然跌坐:“完了……全完了……百年布局,毁于一旦……”
道碑崩塌之日,天下震动。
有人痛哭流涕,称其为“末日之兆”;
有人焚香叩首,呼其为“救世之主”;
更多的人,则陷入长久的沉默??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心中那些曾被视为“罪孽”的愿望,如今竟能坦然面对。
欲,不再是耻辱。
情,也不再是软弱。
人,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追求所爱、所求、所信。
一个月后,墨画出现在北方雪原的一座小镇上。
他穿着朴素布衣,背着一只竹篓,里面装着几捆新采的药草。镇上孩童认不出他,只觉这位“大夫叔叔”眼神温柔,说话和气。
“你真的是大夫吗?”一个小女孩仰头问他。
墨画笑了笑:“算是吧。我会治一些怪病,比如……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活着没意思的那种。”
小女孩眨眨眼:“那你能不能治好我娘?她天天念叨着爹爹打仗没回来,夜里总哭。”
墨画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能。但需要一点时间,也需要很多人一起努力。”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
风雪漫天,掩盖不住那一道道悄然升起的微光??那是新的信仰,在废墟之上,重新点燃。
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旧势力仍在蛰伏,阴谋依旧潜行,甚至已有传闻,说他在“蛊惑人心”,意图颠覆正道。
但他不再惧怕。
因为他已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是千万人的愿,是亿万人的心,是这个时代,终于苏醒的??**神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