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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八,引刀成一快

    云里散人心里出现的第一个画面,是清朝宣统二年的北京。

    醇清王府和那边鸦儿胡同之间的小水沟上,一座简陋的石板桥横恒在静静的春夜中。桥西侧不远,杨柳掩映出一片浓荫,一对青年,正躲开那半轮月亮的窥探,相拥着说着情话。

    “碧君,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叫你在那一边警戒吗?”

    “这夜深人静的谁会经过啊!要紧的是过了今夜咱们就阴阳两隔,我一个人在这边,心痛得厉害......”

    “我知道了,不过,革命党已经经过了六次起义的失败,六次呀,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叫那么多情侣人鬼殊途,是我倡议成立的铁血暗杀团,到了该我去死的时候,我不能退缩呀!”

    “兆民快不要说了,我来的目的就是与共同赴死的。别人说我敢来,是因为手里有一张英国人发放的免死签证,我已经当着大家的面撕了,到了那边你需要照顾,我一个人在阳间也太孤单,没有你,生不如死......”

    “我知道,不过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将来的革命还需要人,还有更重要的地方等着有人去牺牲,都死了,那谁去拯救这个世界?”

    “那......”

    “快不要说,快到你的岗位去,黄复生和喻培伦把炸弹埋好后,我就要躲避到那条阴沟里去,等明天早晨载沣经过,就把他一直送到阴间!”

    “都说你是世间的美男子,到那边可要像在世上一样顶住诱惑,等着我啊......”

    “一定!”

    两张流满泪的脸相互碰撞了一下,女的很不情愿地离开。

    这一对青年,男的就是汪精卫,女的是他的夫人陈碧君。

    没想到陈碧缱绻在汪精卫怀里的这一段时间,由她负责警戒的那一侧,居然出了事。

    就在他离开汪精卫垫着脚尖轻轻地要从桥上返回时,桥东那边,突然人声鼎沸,警笛长鸣。

    原来,桥东的鸦儿胡同里,一个人力车夫半夜醒来,却发现身边的老婆不在。

    “怎么回事?连续三天这个时候都不在,莫不是......”人力车夫突然不自在起来,“她连续几天都不让我碰她是身体,莫不是这个不要脸的在外面有人了?”

    车夫蹑手蹑脚地起床,披衣,走了出去。

    外面静悄悄。春天已来,夜里却有些寒冷,车夫的牙齿有些打颤。

    “新规是不能随地大小便,那我就到公共厕所探过究竟,如果不在,看我不揍死这不守妇道的死婆娘!”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公共厕所那边走。

    公共厕所在胡同口的那一边,要走一段下坡路,直到石板桥下沟水的下游,从下坡的地方看石板桥,那圆圆的桥洞那边的沟水被月光镀亮着,就像一幅剪影。

    车夫突然感觉到不对,那幅剪影中出现了一个弓着身子是人影,人影高高大大,手中似乎黑咕隆咚抱着什么东西。

    “女人?”第一直觉让车夫想到那个人抱着的就是自己的老婆。

    他想奔过去把奸夫淫妇抓住,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未必就是人家对手,于是跑回胡同里偷偷喊醒邻里,还喊醒了负责这个胡同值守的俩个警察。

    人早就惊走,桥下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坑里有一个直径二尺的铁罐,罐盖上有一个螺丝,螺丝上拧着一根电线,电线直通旁边的阴沟,阴沟里有一部电话机。

    “这明摆着是一场暗杀阴谋!”一个警察说。

    “那是要炸谁呀?”另一个警察问。

    “妈呀我的天,”第一个说话的警察叫了一声,咂着舌头,“十有八九是摄政王!”

    云端里的英招驮着云里散人一路向西,道长的脑海却有翻开了又关汪精卫的第二页画面。

    显然汪精卫轻估了新式警察的办案能力,对方以物找人,最终把复生像馆几个说广东话的人锁定。喻培伦和陈碧君因为到南阳去购买炸药而不在,留下来打探消息继续实施暗杀的汪精卫和黄复生被捕入狱。

    两个都在争着承担责任,都在为对方开脱。

    汪精卫还在借机大谈革命的道理。他的口才和文采让所有人折服。

    监狱内外不知怎么流传出了他写在狱中的一首诗----

    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狱中居然受到了优待,更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后他们会获释。

    被放出的那一天,前来目睹这个风度翩翩美男子的北京人阻塞了道路。

    没有人知道汪精卫在狱中的一次邂逅,这个邂逅养成了他所谓的革命观点,最终影响了他悲剧的一生。

    那天依照惯例是一次过堂审讯,汪精卫的头却被一个黑色的布袋罩着,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里,几经辗转,到了一个官府当中。

    头罩一脱掉,他面前的审讯官却没穿官服,大大的头颅后面拖着一条猪尾巴似的辫子。

    汪精卫依旧侃侃而谈,对方不动声色地听。

    汪精卫讲完了,对方却拍起手来,接着念起了自己在狱中的诗。

    “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然后笑了一声,接着说:“年轻人好口才,好文采,有豪气,不怕死!我袁世凯佩服!”

    “这就是袁世凯?”汪精卫有些发懵。

    “可惜,没有好谋略!”

    “这......”

    “是的,中华的改良和变革都以失败告终,复兴图强只能寄希望于革命!”

    “你也赞成革命?”

    “革命不等于莽撞蛮干,不等于一定要许多人去牺牲;革命要讲究策略,不是无谓的送死;革命需要忍辱负重,需要懂得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功。打烂了坛坛罐罐的革命只能算是破坏,本来就积贫积弱的国家,还能经受得了你们不讲策略的无谓折腾?”对方滔滔不绝,“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种种能说得服清廷的借口要把你们俩个犯了灭门之罪的人放出去,是看准你志向远大,勇气可嘉,是希望你能为这个国家的强盛不懈努力,但有一点,要有智慧,不要猪脑子,不要认为直线就好,有时候曲线才能救国......“

    对方说完了,也不等汪精卫说话,叫了一声”来人“,然后示意把人带走。

    “怪不得这个行政院长曾经力主南北议和,怪不得......”

    云端上面,三个神兽只顾往西飞,云里散人却在英招背上喃喃自语了起来。他的内心深处,又翻开了有关汪精卫的另外一个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