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皱眉看着眼前这个,用蓬头垢面都不足形容的男子。
从他黑黢黢的脸上,依稀可以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三皇兄的模样。
强忍恶心,四皇子走进屋里。
屋中气味更是浓郁。
隐约可以听见苍蝇的嗡嗡声。
四皇子只是扫了墙角一眼,就飞速退出了石屋。
狠狠的瞪了一眼宗人府的官员,四皇子回头,看着仍旧跪在地上,巴巴望着他的三皇子,沉声道:
“早知今日,三皇兄何必当初。”
三皇子立马将头往地上一磕,哭声道:“四弟,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
我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也是我咎由自取。
我很高兴,为兄真的很高兴,能够在临死之前,还能看到你来看我。
为兄死而无憾。
希望下辈子,还能与你做兄弟,到时候,再让为兄来偿还这辈子欠下的罪孽。”
看着三皇子将头死死的磕在地上,四皇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给他换到前面去,安排个干净的院子给他。”
终于能够呼吸到干净的空气,四皇子当即对着身边的官员下令。
见官员还有些迟疑,四皇子喝道:“孤的话在你面前做不得数是吧?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皇子住在那样猪狗不如的地方的?
你们竟然还溺器都不给,竟......
实在是岂有此理!”
官员吓得连忙跪下认罪,心想看来太子殿下还是顾念兄弟情义。
既如此,这允王未必没有翻身之日,以后只怕还不能将他得罪死了......
四皇子直到回太子府许久,都还在想三皇子的事情。
从理性来讲,他接受不了三皇子曾经犯下的错。
但是从感情来论,他更不忍,三皇子像一条狗一样,被折磨致死。
宁康帝膝下子嗣本来就不多,兄弟之间原本该团结和睦的,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
这也就是,他知道贾琏被皇后收到膝下,许多人说这会影响到他的地位,他一点也不在乎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真心觉得,贾琏这个人,做兄弟是不错的。
两个哥哥一死一废,他还没有做好当哥哥的准备,更没有做好肩负江山社稷的准备。
这个时候,贾琏的上位,倒是刚好填补了这个空缺。
没有等四皇子想好该怎么安置三皇子,是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还是让他像康王爷那样在高墙内孤独终老。
忽闻昭阳公主驾临,四皇子连忙出迎。
昭阳公主进太子府比四皇子进她的公主府更加随意。
她直接带着自己的女兵们,策马踏入太子府。
因此当四皇子走出寝殿的时候,正好看见昭阳公主跳下马,气势汹汹的朝他走来。
四皇子顿时有些气弱,连忙讨好道:“皇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昭阳公主走到他面前,语气不善:“听说你去了宗人府?”
“嗯......刚去了一趟,看了一眼三皇兄。”
“谁是你三皇兄!”
昭阳公主语气骤然严厉,呵斥道:“他亲手杀了大皇兄,还让他外公带兵强攻大明宫,意图谋害父皇,这些你都不知道?
你还当他是你的三皇兄。”
四皇子弱弱不敢言。
昭阳公主见状,这才语气平缓一点,质问道:“听说你把他放了?”
“没......就是给他换了个地方住。
皇姐你不知道,宗人府做的有多过分。
三......允王他本来就被关在那黑漆漆的屋子里,那些宗人府的人,竟然连恭桶都不给他配置,让他直接在房间里......
这么大热的天,我不说皇姐你也能想象得到那屋子得臭成什么样子。
我就去看了一眼,差点连我的午膳都给吐了出来。”
四皇子原本以为,他这么说能够唤起昭阳公主一点同情心,唤起一些当年的兄妹情义。
谁知昭阳公主只是冷眼以对,并道:“宗人府的人疏于职守,你自可教训惩戒。
谁允许你私自将他放出来了?
你难道不知道他有多狠辣。
你就这样,置你自身的安危于何地?”
昭阳公主在宗人府当副宗令也两年了,岂能不知道宗人府的做派?
更何况,她早就在宗人府安插了大批人手,岂能完全不知道三皇子的处境?
但她懒得去理会,也不想去理会。
不是她对三皇子恨之入骨,而是因为她知道,三皇子秉性有多么疯狂。
如今她大权在握,自家弟弟也成功当上了太子。
这个时候,她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他们姐弟。
经过这么多事,她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些天真的念头。
何况贾琏还提醒过她,若是有机会,一定要直接杀了三皇子。
昭阳公主本来还想着,若是三皇子能够直接死在囚牢内最好,也免得她亲自动手,担上一个弑兄的罪名。
哪成想今日出了这档子事。
自家倒霉弟弟竟然去看了那厮。
看了也就罢了,竟然还表露出了,有可能冰释前嫌的意思。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
原本三皇子所有的嫡系,死的死,逃的逃,隐的隐。
他自己也被囚禁在宗人府,根本没有任何作乱的机会和能力。
但是现在四皇子这么做,就有可能让一些人觉得,三皇子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毕竟四皇子是太子,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万一他哪天心血来潮,赦免了三皇子,那他不又可以变回尊贵的王爷了?
这会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觉得有机可乘,死灰复燃。
见四皇子低着头不说话,昭阳公主直接吩咐大太监张宝:“你现在去宗人府,就说太子殿下有谕旨,将罪人魏阮押回原处看押,不得提升任何待遇。
昭阳公主作为宗人府话事人,其实她完全可以自己下这道命令。
之所以通过四皇子的大伴张宝,也是为了照顾太子的体面。
免得底下人,说太子的话,还不如她这个长公主管用。
张宝毫不迟疑,听了昭阳公主的话便要去传旨。
却见四皇子猛然抬头:“不准去!”
张宝迈开的腿愣在原地,看向昭阳公主,不知道如何是好。
"BJL......"
不等昭阳公主说话,四皇子已然愤怒了。
他大声说道:“我不过是给他换个干净点的院子给他住,怎么就是不顾念我的安危了?
难道他还能刺杀我不成?
退一万步来说,他杀了我有什么用?
他杀了我,太子这个位置也不会再是他的。
我死了,还有五弟。
就算我和五弟都没什么用,都被他暗算了,不是还有贾琏吗。
你不会以为,他连贾琏都能一并杀掉吧?
你不是最崇拜贾琏的吗,你觉得现在的他,能有什么能力,对贾琏造成威胁?
他的府兵,幕僚,全部被父皇斩了。
他的宫女太监,还是你和我一并审讯遣散的。
他的妻儿,如今也在岭南,接受当地官员的监管。
即便是那些曾经倒向他的大臣,也都被你们贬的贬,黜的黜。
你说,现在的他,拿什么和你斗,和贾琏斗?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他?”
“陵儿,你......”
昭阳公主几乎被质问惜了。
这还是第一次,四皇子以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然而不等她生气,四皇子却又黯然起来。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有能力坐这个位置。
我原本也没有想过要坐这个位置。
是你,是你和贾琏两个,硬逼着我坐上这个位置的。
可是,你们逼着我坐上这个位置,却又一个都不听我的。
我如今不过是做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决定,你就立马跑过来驳斥。
你说,你们当初费那么大的力气做什么?
干脆让贾琏,或者直接皇姐你来坐这个位置好了。
反正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过女皇。'
昭阳公主沉默了。
她意识到,她遇到了,最大,最无解的一个难题。
以前她不明白,太上皇都将皇位传给了宁康帝,显然是认可了宁康帝,为何父子二人最后还是闹成了那样。
现在,她似乎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
分明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四皇子好,是为了保护他,但是,却似乎让他有了误解。
她脑海中急速思考,若是贾琏在的话,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怎么说。
看着一脸倔强的四皇子,昭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以尽量平和的语气道:
“好了,陵儿,方才是皇姐不对,不该凶你。
不过......”
昭阳公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讲。
毕竟四皇子说的一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从理论上来说,三皇子确实没有与他们对抗的实力了,也没有理由危害四皇子的安全。
三皇子若是这个时候对四皇子出手,无疑就是为五皇子,或者贾琏做嫁衣。
一个有着弑兄谋父罪名的人,朝中文武是不会再承认他了。
军中?
军中现在是她和贾琏二人的天下。
想着四皇子明显已经起了逆反心理,这个时候再劝说,无疑会让他误会更深。
于是道:“你当真就只是给他换个住所,没有其他打算?”
四皇子有些意外,也是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权力的滋味。
连一向对她非打即骂的皇姐,都开始静下心来,听取他的意见了。
想着自家皇姐和三皇兄之间,恩怨已深,只怕很难相信三皇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可能。
因此果断的保证:“当然。我再傻,也不会忘了,他是杀死大皇兄的凶手。
就这一点,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他的。”
昭阳公主闻言,心内才稍安一些。
想着大不了自己多派一些人监视。要是他老实就罢了。
要是不安分,宁愿自己背上一个骂名,也不能允许他再次作乱。
不想再继续和四皇子说这个话题,昭阳公主顺势问起太上皇葬礼的事。
一说起这个,四皇子就开始诉苦。
“皇姐你不知道,这几日可累死我了。
以前看大皇兄和三皇兄他们筹备这种事情,也没觉得多难。
如今让我负责皇爷爷的后事,我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和门道。
唉,要是贾琏在京就好了。
听说贾家前些年老死人,他给贾家好多长辈、同辈都办过后事,经验丰富了。
他要是在的话,皇爷爷的后事就该归他管。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朝鲜国如何了。
那些该死的倭奴,他杀尽了没有。”
昭阳公主循着四皇子的话,也陷入思索。
想着贾琏这次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调集的精兵强将。
纵然无法像去年那般创造奇迹,安危应该也是无虞的,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
朝鲜半岛是块丰饶的土地。
朝鲜国也不算撮尔小国,它拥有着颇为庞大的人口基数。
之所以还会北边被建奴吊打,南边隔海的倭奴也能欺负他们。
纯粹就是自己菜。
此时的朝鲜国都,战争的余波刚刚退散。
大多数躲避战乱的百姓,还没敢回来,因此显得较为萧条。
李尧臣骑马走在挂着白帆的街道上,心里颇为伤感。
然而没等他伤感完,就见前方宫门前,一大堆朝堂内的高级官员站在大道中间,摆出迎接的架势。
那些人他都认识,从左议长(相国)到各部书,举凡朝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基本都到齐了。
李尧臣一愣,旋即才意识到这些人可能是迎接他的,心中立马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他连忙下马,小跑上前。
谁知他跑,对面也跑。
左议政金世佳,当朝国舅,也就是除了朝鲜王之外权柄最大的一个人,居然领头跑到他面前,在他要见礼的时候扶起他,满面祥和的笑容。
“李大人临危受命,为我朝求来强大的援兵。
此举救了王后和新王,也救了朝鲜近千万百姓。
此功之重,可昭日月。
请受老夫一拜!”
在金世佳之后,其他朝鲜大臣,也纷纷向着李尧臣表达感激之意。
被如此多同僚乃至上司恭维,令李尧臣红光满面,连路上积攒出的,为老王的“驾崩”而悲痛的情绪,都全部消失了。
一一回应着大家的热情。
金世佳等他享受足了众人的拥戴,方才压下其他人的声音,略微正色的询问:
“不知李大人可知道,如今前线战局。
那些倭贼,可已被上国天兵尽数剿灭?”
听到金世佳问起正事,李尧臣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如今平辽王麾下的精兵悍将,已经将最后的一支倭贼主力,逼到了东边的沿海。
而且平辽王大人,还派遣舰队,截断了倭贼的海上退路。
想来将倭贼主力尽数剿灭,只是时间问题。”
见到李尧臣提到“平辽王”三个字,都会目露崇敬之色,众人也都不意外。
原本派李尧臣去大魏搬救兵,就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
能成功自然好,不能成功也没什么损失。
原本以为,就算一向好面子的大魏人肯出兵帮助,也只是意思意思。
没想到,这次的大魏人这般义气。
竟然派出了十万大军来相助,还让他们那位声名已经传到了朝鲜的平辽王亲自领兵。
平辽王的十万大军果然名不虚传。
几乎只是一登陆,就立马扭转了整个战局。
短短两个多月,就助他们收复了大部分失地,还将原本气势汹汹,不可匹敌的倭贼,杀得七零八落。
实在恐怖。
但还是有人质疑:“李大人,那平辽王帐下,真有十万雄兵?
大魏人,真的肯派出十万大军来帮助我们?”
李尧臣只是略微迟疑,便郑重的点头:“是真的。
各位大人是没有看见,那大魏如今有多么的强大。
他们的战船,铺展在海上,遮天蔽日的,根本看不到头尾。
平辽王就是用这样一支强大无比的舰队,将他的十万大军,运送到我们这里来的。
一路上我也仔细观察过了。
平辽王此番带来帮助我们的大军,就算没有十万,也差的不多。”
人数上万,人山人海。
更别说是五万大军,还各自分配在数百艘战船上面。
如此,即便李尧臣一直跟随在舰队中,也一直没有搞清楚贾琏麾下的具体兵马数量。
反正大魏宣称出兵十万。
他也觉得差不多。
主要是大魏军队展现出来的战斗力太骇人了。
若是没有这么庞大的兵力,他有点接受不了。
看出李尧臣不像是撒谎,众朝鲜大臣骇然。
心想果然不愧是天朝上国,恐怖如斯,竟能一次性派出十万大军!
虽然他们朝鲜全国各地加起来,还不止十万兵力。
但是一则此番倭贼是搞偷袭,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二则等他们好不容易调集兵力,组织抵抗的时候,才惊觉自家军队已经腐朽不堪,在那些凶悍不要命的倭贼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以致于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就沦丧了半数国土。
情急之下,他们才不得不派人向大魏求援。
但是他们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在大魏身上,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因此他们的王,在听说倭贼突破层层防线,朝着国都杀来的时候,吓的立马就带着百官和妃嫔逃跑。
准备将都城挪到北边。
那样更靠近大魏辽东,也更容易受到大魏的庇护。
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朝鲜王这么多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逃跑的路上,忽然摔下了马车,活生生摔死了。
也就是在他摔死的几天后,大臣们就接到李尧臣的消息,说是大魏的援兵已经到了。
后面,就是所有人期盼的那样。
在上国天兵的加入下,整个战局逆转。
也不知道他们的王在九泉之下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再被气死一回。
众臣被大魏的实力所慑,一时安静。
终究还是有人担忧的说道:“我听闻,那平辽王的军队,每到一处,就向当地的官员索要粮草物资等各种补给,而且胃口很大......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
如今倭贼显见可灭。
可是这十万大魏甲兵,可该如何应对才好。
万一他们图谋不轨......”
“住口。”
金世佳立马打断了此人的发言。
“我国自太祖开国以来,就一直受到大魏的庇佑。
此番大魏也是受我等央求,才发兵救援。
尔等岂可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就用如此叵测的心思揣测上国?
岂非忘恩负义?"
要说以前,他们心里未必多认同这个所谓的宗主国。
不过是当年老祖宗迫于形势,才不得不答应称臣。
这些年,除了派去朝贺和上贡的大臣,国内早就不太当回事了。
但是眼下亲眼见识了上国的实力,这声“上国”,才称呼的如此顺口。
不过场面话是场面话。
今日大家为什么齐聚这里,难道真就只是为了迎接李尧臣归国?
显然不是。
大家都知道,倭贼要灭了。
但是大魏数万雄兵还在国境内。
等倭贼尽灭之后,该如何对待这些大魏将士,如何与那位声名赫赫的平辽王打交道,就变得至关重要。
而很显然。
在场的人,没有人比李尧臣更熟悉那平辽王的习性和喜好。
他们这是提前找他,了解情况,以便接下来能够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