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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名不显时心不朽

    夜九想说,她也很饿……若是要用轻功,估摸着到了那诗堂里,她只差倒地不起了。

    可是漓漓催她,她只好运气,步下生风的快步奔跑起来。

    她突然“开火”,夜漓险些要摔下去,爪子抓紧了夜九的肩膀,迅速地钻进夜九的包袱里头。

    “呼呼。”夜九跑上半里路歇上一口气,再继续跑路。

    大约一个时辰后,她陆续看到这里的人多了起来。

    夜漓钻出包袱,“哇,人好多,那什么清安诗堂就在前面了吧。”

    夜九歇了一会儿,气息放平稳后方点点头。

    “快去吧,看看是怎么接诗。”

    夜漓跳到地上,挨着她的腿走路。

    也曾才绝江左,而今,却落得靠接诗获取赏银。

    她三年前就已不玩诗文,那时她沉迷武宗,将诗文什么的都抛之脑后许久了。

    其实也不对,即使是年少爱写诗的年纪,她也是沉迷歌赋,未曾沉迷于诗词之中。

    她素喜骈文,偶尔沉迷乐府,只是闲来无事时会看一会儿诗词。

    “主人你看,好多人哦。”夜漓边走边摇着尾巴。

    不时有人朝夜漓望过来,因为它生的好,这里人大多没见过这么肥硕的猫。

    再看它的主人,个高且清瘦,和这胖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九蹲下身,修长的手撸了一下它的毛,故作凶恶地说道“别说话,再说话我撸秃你。”

    她说完站起来,青灰色的长衫垂地,一身落拓。

    而夜漓一头黑线,它主人就是一直在打它毛的主意!

    夜漓很生气,它鼓着嘴朝那些看它的人龇牙。

    夜九见夜漓蹲着不动,也不走路了,她一躬身将夜漓抱起来。

    “唔唔”夜漓的嘴被夜九的手捂住了。

    夜九抱着它往前面走,边走边说,“别叫了。”

    “……”怀中的猫安静了,传来一阵“念经”声。

    夜九极喜欢夜漓的“念经”声,于是抱着它更紧了些。

    夜漓的“念经”声更大了,像哼歌一样,它其实是在说女人,别抱着我这么紧,老子是公的,你又忘记了!

    夜九抱着夜漓走了一刻钟,终于看到了写着“清安诗堂”四个大字的牌匾。

    她站在诗堂门口一堆远近乡里的童生、秀才之中。

    这时有穿着朱子深衣的诗堂学子前来接待。

    “各位公子,要对诗跟我来。”那二十来岁的青年边走边说道,“各位公子的诗,若是能让我们堂主满意可以获得一两银子的赠银。”

    立刻就有书生摆手说道“不不不,我们不为赠银,只为对诗。”

    “对,我等只为对诗而来。”那几个书生面上微露薄红,一脸尴尬。

    夜九怀里的夜漓忍不住嗤笑出声。

    那几个书生顿时红着脸,皱眉望向夜九,有些支吾地怒骂道,“这位公子,你……笑什么笑?!”

    夜九怒瞪了怀中的夜漓一眼,赔笑道,“对不起。”

    那几个书生“哼”了一声,没再理会夜九,红着脸快步跟上诗堂的学子。

    夜九微怒,胡乱地揉了一把夜漓的胖脸。

    “喵呜……”夜漓水汪汪的眼看着她。

    她怒瞪它,唇动了动做错了事,喵呜也没用。

    于是,她伸手再揉了揉它的小胖脸。

    “……”

    看到夜漓胖脸上那两点小蛾眉皱到了一起,是怒极的神情,夜九方收了手,跟上前面那群人的步伐。

    他们进了诗堂,诗堂里面的人很多,男子女子,少年青年,墨香四溢,因为已是午后,站在诗堂里头,还有些闷热。

    夜九逛了一圈,大致清楚了流程,先取那门口绳上布条上的诗,接对十句以上者才能得到清安诗堂堂主的命题。

    夜九抖了抖怀中的狸猫,“来,漓漓,帮我选十块布条。”

    夜漓正生气,懒得理她,还“哼”了一声。

    夜九无奈勾唇一笑,伸手随意的取布条。

    这时她身后站着的诗堂学子上前来,那青年露齿一笑,“小公子说与我听即可。”

    夜九取过那布条,看着上面的蝇头小楷,笑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解答完一句,便将那块布条放到青年手中。

    “落魄江湖载酒归,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她每每念出一句,那青年学子脸上就增添一分惊异的光彩。

    直至她解答完十块布条,那青年方有些激动道“小公子这边请。”

    她走过去的时候,正巧碰见几个和那青年穿着同样颜色的朱子深衣的学子,匆忙从那处厢房里跑出来,还高喝着“难得一见的好诗啊,快,去张贴在诗堂门口,这忙活了几天堂主仅得了这一首,可把堂主高兴坏了。”

    那个引夜九过来的青年,拦着其中一个,问道,“堂主可还在里头?”

    这学子年轻,一看不过十六七岁,回答道,“堂主去后面接见那个朱公子去了!这不,忙活了两天,就觅得这一个诗友,可把堂主高兴坏了。”

    那年轻学子看到青年身后的夜九,笑道,“领这个公子过去即可,堂主的命题还在书案前放着,贾先生还坐在里头呢,你让他评就可以了。”

    年轻学子说完,转身走了。

    青年领着夜九进厢房,厢房里头还有很多个清安诗堂的学子,还有和她一样通过初道关口的书生们。

    青年去厢房的主书案前将那命题纸取来,又领了夜九去一处书桌前。

    夜九粗略扫了一眼,一看便知这纸是扬州产上等官宣,这扬州纸原是东秦官用纸张,镇纸竟是昆仑玉,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笔是蒙恬狼毫笔。

    她只消这么一眼,心头顿生疑惑。

    区区一个襄城城关外的诗社,竟然拿来招待用的笔墨纸砚都如此大方,要知道即便是一些官人宅邸里,这扬州纸、昆仑玉、松烟墨、蒙恬笔,都是私用都舍不得用的奢侈物。

    夜九淡笑着接过青年递来的题纸,此时心中已大致猜到这清安诗堂的堂主应该不是寻常人物。

    夜九打开命题,只见那纸张之上,只用颜体书着两个字,上面一个“名”字,下面一个“文”字。

    二字看似毫无关联,又有些关联,完全不知命题之人想要表达什么,也不知这二字是要出现在诗句之中,还是要贯穿于诗句的大意之中。

    夜九将题纸放到一旁,微皱起眉头。

    青年笑道“小公子,时间为一炷香,在下候着您的佳作。”

    夜九怀里的夜漓跳到书桌上,看着题纸上的两个黑字,撑着胖脸。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推了推它,“漓漓,让让吧。”

    夜漓屁股一挪,正要发作,只见夜九已提笔落墨——

    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

    她写完时,身后身旁已站了数人,那些人高念出声,连连称绝。

    引她进来的青年也连着看了两遍后,面露欣喜与惊奇,他拿开镇纸,将夜九写好的诗拿到前面主书案前一个看着六十多岁的先生面前。

    那先生姓贾,是这个清安书院的先生,因诗堂里办了诗会于是过来坐堂。

    “先生您看看。”青年欣喜地说道。

    其实贾先生早就听到那些学子和书生们念出来,只是眼中惊奇不过转瞬即逝。

    贾先生挥了挥手,低哑的声音说道,“取一两银子打发了吧。”

    那青年拿着纸张一头雾水,悻悻地望向夜九那方,见夜九没留意他们这方,暗吁一口气,他以为隔得太远夜九听不到。

    夜九也想自己没听到,只可惜她耳力太好……

    夜九就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只等那青年过来,笑着对她说道“贾先生很满意,命我取了一两银子给小公子,诗就留下了。”

    他将用红绸包着的一两银子递给夜九,而后再道,“我让人带小公子去前堂喝茶。”

    夜九接过银子,笑了笑,“不必麻烦您了,在下是路过襄城的赶路人,随意逛逛便要走了。”

    青年闻言,笑道,“赶路要紧,如此就不留你了。”

    客套的话说多了,往往会觉得心中疲惫,青年就是如此,他看着夜九的背影,手中拿着夜九的诗,摇摇头。他不解,明知堂主开诗会纳贤才,贾先生为何不引荐这少年去见堂主,是不喜这少年的诗,还是不喜这少年的人?

    而他不知,这对于夜九来说是极好的,干脆、又不啰嗦,她做事不喜拖泥带水,本来就只是为了一两银子而已。

    等夜九走出那清安诗堂,夜漓憋了好半晌的一口气才吐出来,“那老人说取一两银子打发了吧。”

    夜漓学着那贾先生的语气,像模像样地说道。

    夜九笑了笑,“我知道。”

    “你这都不生气,还真是好脾气,我以为有点墨水的人都是狷狎货呢。”夜漓挑起一点蛾眉,继续煽风点火。

    夜九再笑,“我为什么要生气?如果我是那老先生,换个人来写这首诗,我也会拿一两银子打发他。”

    夜漓闻言,气鼓鼓地不说,还不能理解这女人的思维,压根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们刚才可能错过了一个晚上的好住房,好热水,好伙食……甚至那个堂主若看得起你还可能给你一匹马!”夜漓眉头一松,恹恹道,“甚至五百个大饼……”

    “……”夜九一阵无语,半天才道,“漓漓,你可真是能白日做梦……”这点她承认,她彻底被漓漓打败了!

    夜漓一派天真的望着她,“我不懂那老人为什么不喜欢你,我就很喜欢你写的诗啊,我看刚才那个厢房里,他们都很喜欢啊,可转头那个老人就要打发你,我现在只觉得人真是复杂。虽然我很难过可能没有床睡了……但是我更难过那个老人看不上你的诗,出来的时候,那些人都在笑你,我真想咬死他们。”

    只见夜九一抿唇,淡道“那老先生不喜欢,在情理之中。已逾花甲之年,深谙程朱理学、中庸之道精义,岂会喜欢这般锋芒外露之人。说来我极少做锋芒毕露之举,今日所作这一首诗,已超乎我的性情了。”

    夜漓听地很认真,自然也听懂了,可仍然皱着眉头,它看着夜九良久,突然吼道“不对,我倒是觉得那句‘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才是我在溪边初见你时,那般飞扬神采的真实写照。那时的主人,多么自信,就像天地在握,乾坤在胸。”

    夜漓不知,它的话,重重地击打在夜九的心上,只见她仰头看了一眼天际,她很想说。

    ——那时飞扬神采将我年少埋骨,你初见我时,那是我张扬年少消散时的余温……

    可是,她一字未说,而是低头揉着夜漓的脸,凤目淡漠、慵懒,“漓漓,去襄城喽,有了一两银子看看能不能买匹马。”

    夜漓看着她,只觉眼中涩涩,它真不懂,一个将军,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人,为何会愿意过为生计发愁的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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