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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 掌门师父与宗门绝望

    曾经风光一时的鸢空家族,如今早已经被老树荒草吞没。

    在整个建筑群中,只有岛屿最高处的一座高脚木楼,还勉强保持着有人居住的痕迹。江谶言随枯蝉来到这座小木屋前,枯蝉很明显不喜欢这个地方,只是站在路边用剑替江谶言指了指方向。

    之前鸢空雀带我上岛时,就住在这里。枯蝉道,提起鸢空雀时黑眸闪过一丝金光。但只有一瞬,只是一点点轻微的触景伤情。

    江谶言看到那丝掠过的金光,目光转向前方破败的木楼。

    枯蝉退后一步,这上面没有禁制,你想要上去就自己去吧。

    等等。江谶言回首拉住她的手,问:我自己上去,那你呢?

    魔族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岛上,我想去岛中搜寻一圈,看看会不会有登陆地点。

    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等师父和你一起去吧。江谶言没有松手。

    枯蝉垂眼看被握着的手,尽量平和语气:不必。

    为师觉得有必要。江谶言轻轻将她往前牵了一小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上去。

    枯蝉摇头:我不想上去,上面什么都没有。

    江谶言于是问:怕了吗?

    不可能。

    那触景伤情,伤心难过呢?江谶言偏头看枯蝉脸,又问。

    枯蝉先是沉默,想撤回手没有成功,然后抬眼瞪了眼江谶言,薄薄嘴唇鼓起来吹了口气。最后,咬牙切齿蹦出一句:不要明知故问。

    没事的。江谶言再度染指枯蝉长发,笑说:让师父和你一起面对好不好?

    枯蝉:不好。

    江谶言看她满脸阴沉的样子,虚指了指那黑眼仁。

    你这双眼睛可比你嘴巴诚实多了。来吧,和师父一起上去。说罢,便拉着枯蝉上楼。

    枯蝉下意识摸了摸下眼帘,随江谶言踏上台阶,年久失修的木台阶哎呀呀的谣,她没注意脚下险些踩空。是江谶言紧紧拉住她的手,转过身来打趣,怎么?难过得连路都不会走了?

    没有!

    掠过江谶言一阵小清风,转眼枯蝉已经站

    到了楼梯口,颇为幼稚的在那里抱剑挺胸的俯视还站在楼梯上的江谶言,开口:这么慢,你是凡人吗?

    被嘲讽的江谶言摸摸鼻子,在枯蝉注视下愣生生一步步走完整个楼梯,然后向枯蝉慢吞吞的说话。

    没办法,两百多岁的老年人,比不上几十岁的年轻人也是正常。

    枯蝉看了看她不过二十多岁的脸,扯扯嘴角。

    江谶言向她伸出手。

    枯蝉审视:?

    尊老爱幼,扶着老人家。江谶言抬抬下巴。

    幼稚。傲娇年轻人冷冷吐出一句,却当真臭着脸来扶江谶言。

    于是江谶言等扶的手就落到了枯蝉脸上,落在耳下侧脸,用小拇指沿着脸颊轮廓蹭了蹭玉胎一样的冰冷脸颊,语气赞叹:我怎么会有你怎么可爱的一个小徒弟啊。

    哼。枯蝉冷哼了声,竟然承认了,说:这是你的运气。

    江谶言愣了下,这话,我从前似乎听过。

    一时间,气氛沉默了稍许。

    是听过的。江谶言好像没有注意到枯蝉暗下来的眼眸,放在小姑娘脸上的手从一只变成一双,还大胆揉了揉,笑盈盈:是乖徒儿自投罗网拜我为师时说的话。

    枯蝉被她搓着脸,不能说话,就用黑黝黝的眼睛瞪着她,特别凶。

    江谶言于是又捏了下,开心的眯起眼睛,向过去一样接上一句话。

    是我之幸。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枯蝉瞬间脸红成一片,转转眼睛,疯狂暗示江谶言看刚才自己避之不及的木楼,你应该动作快点,我们还有寻找传送阵。

    好,好的。江谶言笑着点头,收回手。

    不待枯蝉活动僵硬的脸松口气,就又说话:那就请徒儿不吝为师父解惑,给师父讲讲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

    枯蝉抿唇,你不是知道吗?

    江谶言目光直视,我想听你自己开口。

    说不出来吗?她轻声问枯蝉,问完自己接上,你总不能一直把事情憋在心里吧?你也是受伤过的,你应该知道,很多伤口如果一直包在棉布药草下面,反而会更加恶化甚至溃烂。

    她细声细语,循循善诱:一个人

    背负伤痛是很累的事情。说出来好不好?

    这里就你和师父两个人,就说给师父一个人听,行不行?

    枯蝉,告诉师父好吗?

    枯蝉:

    你怎么总是想知道

    鸢空雀的确是我生母。她放下刚才在江谶言说话时触碰胸口的手,手背上蛇鳞反射日光,是坚硬而光滑的黑色,在翻覆间一时如墨一时五彩斑斓。枯蝉盯着那些冒出来的鳞片,将这只手递给江谶言看,说:而我的生父,却是她这辈子最痛恨的人,魔尊。

    她推开门,簌簌飞尘不住向下落,如小雪。江谶言结了一个清净术,随她踏入这个被尘封的空间,这里的一切似乎还保留着四十年前的样子。屋中所有物品都损坏倒塌,地板上柱子上都是刻骨痕迹,大片大片的血液喷洒已经变成暗红色。

    枯蝉脚步在一个打开的箱子前面停下,垂眸看箱子里那一滩污秽之物,手中长剑开始嗡鸣,乌黑裂纹迅速爬上皮肤。枯蝉。江谶言抓住枯蝉冒出蛇鳞的手,面对转过来的金色眼睛,轻声问:那是什么?

    枯蝉垂首看自己胸口,下意识伸手紧攥那一块的衣物,紧咬下唇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我的心

    她在死前,捏碎了它。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江谶言直接问。

    枯蝉仰头,因为她那个时候已经疯了,一心想要杀死我。她以为,只要摧毁心,我就不会复活。

    可惜她错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枯蝉竟然苦笑了下,她虽百般不愿认,却仍改变不了我身体里另一半血液来自魔尊。而魔尊之子如同魔尊,有金焰乌鳞蛇血脉。拥有这种血脉的人,是天生魔种

    必入歧途,必为妖魔。且百折不死,非世间术法兵器可致命。

    所以,杀死金焰乌鳞蛇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让金焰乌鳞蛇心甘情愿打开护心鳞,受刨心而死!枯蝉说着,那股曾经承受的剧痛在身体内复苏,随着这种痛楚蔓延,一直压抑在脑中的暴戾爆开。她用这个方法杀死了魔尊,也以为可以杀死我。

    可是我根本不愿意,我一点也不想死,所以所以,我

    我

    师父知道的。江谶言上前,迎着迸发的强烈剑气将枯蝉抱住,她的护体飘带与暴走的流火剑颤抖在一起,火光与霞光不时闪现在周围。一缕乱窜的剑气在脸上划出小口,江谶言揽住枯蝉肩膀,柔声安抚:不要陷入往事,师父在这里呢。

    周围剑气稍微平复了些,枯蝉意识到自己失控,暗了暗眼睛。

    师父。她轻唤了声,似疲惫的将自己扣在江谶言怀中,然后淡声问:你可知满腔愤恨,却无人可恨,是一种怎样难堪的感受。

    江谶言摇头。

    枯蝉:我恨不了鸢空雀。

    这世界上,我无人可恨,也无人可以报复。他们都死了

    师父,你可知鸢空氏一族为何落寞?

    是因为在五百年前,金焰赤鳞蛇出世成为魔尊,为替魔族报仇而污染了鸢空氏一族的血脉传承。从此之后,鸢空氏的每一个孩子身体都流淌着疯血。这种疯血驱之不散,潜藏在鸢空氏一族身体内,一旦他们成年就会爆发,将他们变成被心魔支配的疯子。手足相残,夫妻相残,家族相残,甚至是为祸世人

    就这样,原本鼎盛的鸢空氏就陷入无尽的癫狂杀伐中。直到其中一位长老醒悟,意识到如果不能根绝刻在家族血脉中的疯狂诅咒,那么迟早有一天,鸢空氏会在九州铸下大祸。于是他便将所有的族人来到这里,这个与世隔绝的无量舟。

    整整三百年,鸢空氏在这一片无量舟上自生自灭、自相残杀,直到鸢空雀出生。

    记忆里那些血腥而仇恨的故事,让枯蝉无法唤出曾经亲密称呼,就连说出一个名字都显得勉强。

    但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哀痛与惋惜:鸢空雀是鸢空氏最后一代的唯一后人,她甚至刻在血脉之中的家族宿命,所以她在无量舟落下自己都破解不了的禁制,发誓此生绝不离开,绝不与人相亲与人相近,势要将鸢空氏一族的悲剧终止在自己身上。

    她一个人负隅顽抗了两百多年,并且是鸢空氏一族中唯一一个成年后仍能控制心魔,不为心魔所惑的人。

    可是有一天,预备入侵人间的魔尊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海岛

    呵呵。枯蝉冷笑了声,他们隐瞒身份,相爱相亲,直到我出世一直举案齐眉。

    可是造化弄人,我身上的金瞳乌鳞让魔尊身份暴露,家族仇恨使得鸢空雀与丈夫反目成仇。她不能忍受为仇人诞下血脉,想要杀了我,而魔尊则将我送到九玄宗山门前。

    后来又过了几十年,鸢空雀强迫自己与魔尊虚与委蛇,终于得偿所愿将魔尊杀死。

    她说着与自己有父母关系的人的爱恨情仇,神色却如同在说一个无关人等的故事,甚至还带着一些轻微的嘲讽。

    鸢空雀以为只要魔尊一死,鸢空氏与魔族的千年宿怨就将到此终结,而她履行了属于鸢空氏‘魔族克星’的责任。

    可魔尊在死前的苦苦挣扎让鸢空雀知晓,一旦父体死亡,那么父体身上金焰乌鳞蛇的力量就会在他孩子身上重生。也就是说,她在杀了魔尊的同时,也亲手造就了另一个邪魔。而这一个邪魔身体里还流淌着鸢空氏一族的疯狂血脉

    苦苦挣扎了两百多年的鸢空雀终于崩溃,和她之前所有的族人一样被心魔吞噬理智。

    她疯了。枯蝉轻飘飘落下三个字。

    咸咸海风吹入鼻息,海鸥在沾满贝类的礁石上盘旋。

    倾听故事的江谶言被枯蝉瞬移到了海边,顺着枯蝉目光看过去,在一棵树下立着两块墓碑。

    其中一块本来写着‘爱女鸢空枯蝉之墓’,但‘爱女’及‘鸢空’两个词都被剑锋划去。另一块江谶言认得字迹,是前任掌门的字,刻的是‘鸢空雀之墓’。有一行小字痕迹更新,字体更瘦,写的是:‘鸢空氏最后一人,不负家族’。

    枯蝉看着两块并肩而立的墓碑,瓮声瓮气的向江谶言开口: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乖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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