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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旷的大雄宝殿, 佛祖宝相庄严,怜悯地看着众生。

    各有所求的信徒们熙熙攘攘来去不停,人人皆神情肃穆, 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心中所愿。

    兰佩莹亦双手合十站在佛前,在袅袅升起的香烟里, 试图为纷扰的心绪觅得片刻宁静。

    潘老夫人说, 这是桩好婚,桑景泽俊逸温柔, 人品良善, 他又是世子,将来定要袭爵,两家门当户对。

    白太太说, 嫁人看的是夫君, 小姑子虽然骄纵,可总会嫁出去的。太子入夏后即将及冠,桑舒婉顶多一年半载,就会被抬去东宫做太子妃了。

    想起这些话,兰珮莹愈加心乱如麻。

    她知道, 她们都希望她好, 也是真心为她着想,桑景泽这般人品家世,又对她那样深情, 这样的夫婿不知道多少人求之不得。

    嫁给桑景泽,她便是小公爷夫人, 同时成为了谢萧舟的表弟媳妇。

    有这样的身份在,于公于私谢萧舟都会有顾虑,她这辈子都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 兰珮莹几乎找不到拒绝这桩亲事的理由。

    可她自己的心情只有她自己明白。

    或许是她矫情了吧。

    一想到此生要同桑景泽携手共度,她没有觅得良人的喜悦,反而满心迷茫和绝望。

    若是拒了,以后又该怎么办?

    或许佛祖肯为她指点迷津。

    佛祖却不回答,依旧悲悯地看着她。

    兰珮莹默默站了一会,从紫苏手中取过三支香点燃,缓缓地插入佛前的香炉中。

    “回去吧。”

    *

    东郊城外,两匹骏马冒雨疾行,当先那位高大的男子,身姿峻拔,颜如冠玉,雨水顺着他如刀削笔刻般的面容流淌而下,愈加显出他的俊美深沉。

    雨越来愈大,渐渐看不见路,四喜迎着冰雨,坐在马上东倒西歪,冻僵的手已经快握不住缰绳了,他急忙叫道:“主子,咱们找个地方避雨吧。”

    谢萧舟从京畿大营办事回来,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此处离城门还有些距离,便同意了。

    前面仿佛有人家,两人策马近前一看,是间小小道观,四喜上前敲门,门开了,一个中年坤道身边站着两个豆蔻年华的女道童。

    原来是座庵堂。

    谢萧舟一身锦衣已经淋湿透了,他客气道:“法师,我与仆人路遇大雨,可否借贵地暂避一二?”

    那坤道见这男子虽然淋了雨形容有些狼狈,眼神却孤傲而威严,且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知他必不是寻常人,原本想让他们在大门檐角下的避一避的,此时也只好将人引进来。

    进了正堂后,坤道命小道童取了干布来给两人擦拭头发上的雨水,又推开了东侧一间耳房的门,双手合十:“见急不救,非出家人所为,只二位施主皆是年轻男子,贫尼此处却是个庵堂,故而还请施主体谅,在厢房稍避,免得再有居士前来避雨时,惹人误会。”

    “多谢法师。”

    谢萧舟性子虽然冷,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带着四喜进去了。

    *

    明王府的马车从觉明寺出来不久,不知何处起了一阵狂风,天空骤然变暗,黑黄黑黄的,车把式兰大成看看天色,果断扯出蓑衣蓑帽穿戴好,接着一甩缰绳,嘴里念叨了一句:“天黄有雨,人狂有祸啊。”

    他话音刚落,滂沱大雨像倒豆子般落下来,兰大成龇牙一笑:“幸亏老子早有准备。”

    就这样冒着雨往前走了一段,天色光影骤亮,又骤黯,接着数道刺目的闪电同时出现,雷声轰隆而至。

    拉车的两匹骏马纵然是训练有素的军马,那声音之彻响巨大,都吓得它们抬起前蹄恐惧地嘶鸣了一声。

    大成奋力控制住车辆平衡朝着里面喊:“郡主,打雷了。”

    南疆多雷雨,生在南疆的人都知道雷雨天在外头很不安全。

    兰珮莹当机立断:“找地方避雨。”

    大成费力地找到一处院落,靠近发现是一处庵堂,安逸是个急性子,跳下马车去找里头的主持说话,紫苏巧梅齐齐打着伞把兰珮莹护在中间扶了进去。

    最后兰珮莹毫发未湿,她们几个全淋湿透了。

    倒是思阳在后头抱着装护身符盒子,独自打一把小伞,反而没湿。

    几个人到了正堂,个个脸色青白,牙齿打颤。

    正月天淋了雨可不得了,兰珮莹忙向庵堂住持坤道福身行礼,焦急道:“拜托**师,可否给我家这几个姑娘找些旧衣裳换一换,这雨太大,我怕她们受了寒气会生病。”

    坤道立刻带着安逸她们去换衣裳了。

    正堂只剩下兰珮莹和思阳。

    思阳将盒子放下,本能都环顾周围打量环境,目光过处,发现正堂侧边还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暗卫的职业素养让她走了过去,一手摸在腰带里的匕首上,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正对上里头谢萧舟幽深的眼。

    思阳扶着门的手哆嗦了一下,亏得她反应够快,立刻若无其事又关上了门。

    回身发现兰珮莹看着自己,思阳解释道:“这是间杂物室,里头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说完她顿了顿,想到里头那位“东西”能听见自己说话,真是恨不得割了自己不懂事的舌头。

    思阳冷汗直冒:“郡主,奴婢想去出恭。”

    “去吧。”

    思阳走了,留兰珮莹独处,或者应该说,兰珮莹以为此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其实不然,隔壁还有两个。

    又想起跟桑景泽约定了明晚见面,兰珮莹不禁心烦意乱,甚至希望这雨最好到后日都不要停。

    但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决定遵从本心,拒了这桩婚事。

    桑景泽是个温柔的男子,可他纵然千好万好,她的心从头到尾没有为他起过一丝波澜。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诸多苛刻的要求,她不想再为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自寻束缚。

    这庵堂里头供的是三清祖师,她既然已经到了祖师面前,总不能视而不见。

    兰珮莹走到香案前面,取了火折子点燃了香束,摇了摇,将上头的火摇灭,轻轻插在了香炉碗里。

    “信女今日无意到此,想必是跟几位祖师有缘,还请祖师们保佑信女,今生能得个如意郎君。”

    四喜听清兰珮莹的祈祷,心里猛地一跳,他是唯一知道太子殿下对明郡主有心思的人,连忙转头去看太子。

    谢萧舟表情淡然,那双本就天生薄情的眸子,在昏暗的厢房里更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气,让人全然看不出他此刻到底是什么情绪。

    兰珮莹在萦绕的香火烟气中默了一会儿,她想起了前世的大婚之夜,那是她两辈子唯一一次房事经历,真是痛苦的回忆,从心到身体,他让她痛得彻底,那种灵魂被刺破被撕裂般的痛楚,隔了一辈子依然让她不寒而栗。

    兰珮莹小声道:“信女希望以后的夫君做那件事的时候,要温柔一些,他的力气不可太大,尤其尺寸不可太大。”

    谢萧舟眉毛一挑,不知想起什么,薄唇抿得更紧。

    四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悄悄看向身边的太子,他是伺候太子殿下日常起居的太监,自然知晓太子的一切,太子的身材无疑极好,宽肩窄腰,肌理分明。

    四喜的目光渐渐向下,落在那处,暗暗惋惜,看来殿下和郡主果然无缘,首当其冲,殿下那处的尺寸,就很不符合郡主的要求。

    这样想着,他竟然下意识地对着谢萧舟的那处摇了摇头。

    谢萧舟察觉了,用沁寒入骨的锐利目光扫了四喜一眼。

    四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吓坏了,缓缓地转头,把视线离开了不该看的地方,而后轻轻挪到角落里蹲下,捂住耳朵,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像一只鸵鸟,不看不听。

    外间的兰佩莹安静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考权衡什么,最后她迟疑着道:“当然太小也不行。”

    谢萧舟:“……”

    这要求既具体又不具体,真是让人为难呐。

    兰珮莹说完了姻缘,心情好像轻松了下来,她又求了一些琐事,希望三清祖师保佑祖母和外祖母、舅父舅母们身体健康、表哥们学业有成、大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甚至还希望祖师保佑嘉顺帝长命百岁,若是得偿夙愿,愿意为祖师们重塑金身。

    她站在神像前轻言慢语,清甜的嗓音,仅隔着一道木格墙传进谢萧舟的耳朵里,就像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说情话一般。

    谢萧舟的心脏砰砰狂跳。

    越是知道不该接近她,不能肖想她,越是轻易便被她拨动心弦。

    这些日子以来,每当夜深难眠之时,他总是疯狂地想她,想她漾着浅笑的双眸,想她甜蜜醉人的酒窝,想她饱满殷红的唇瓣,想她不盈一握的柔软……

    他想她的一切,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太难熬了啊,这些无处可述的相思如磨骨蚀心,逼得他寸寸成灰。

    他死死地咬住后槽牙忍着,可他真的忍不住了,不知何时,他修长的双腿已经站在了厢房门前,他的手放在了门扇上,他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推门而出站在她面前。

    天色突然一扫阴霾,金色的阳光乍然闪现,阴暗的室内变得明亮。

    “出太阳了,快出来!”

    安逸在外头一惊一乍地欢叫着,像只麻雀。

    兰珮莹推开门,欢喜地去了廊下,天光已放晴,雨真的停了,就一朵云的雨。

    她伸出一只纤白小手,接了一滴缓缓落下的残雨在手中,那晶莹的水珠在她温热的手心里调皮地滚动,兰珮莹轻轻合起手,稳稳地握住了水珠。

    但愿她此生的幸福,也能如这雨滴一般,把握在她的掌心里吧。

    *

    上元佳节,普天同庆,桑景泽提前几日便让人定了萧河边最好的茶楼半山云庭的雅间,半山云庭地势高爽,虽然离萧河有些远,却闹着取静,不仅适合赏灯,也适合赏焰火。

    为了不惹人耳目,兰珮莹的马车停在后门处。

    桑景泽早早就在门前翘首以待,见兰珮莹穿着兜帽斗篷,步行从后头绕过来,他急切地将人迎到雅间:“阿莹,昨天好大的雨,又有惊雷,晚间我家三妹妹都吓得去跟母亲睡了,你害怕吗?”

    兰珮莹解下斗篷交给巧梅,轻轻摇头,她看起来脾性柔弱,其实柔而不弱,怎会被几声惊雷吓到。

    “没有就好。”桑景泽庆幸,“我一直担心你,怕你害怕打雷,也怕这雨不停,那我就太为难了。”

    他眼中满是柔情,顾不上房内还有安逸和下人们,痴痴地看着兰珮莹:“我怎么能舍得让你冒雨出来,可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我想你想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情到浓时,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兼之小公爷唇红齿白,说起情话的模样甚是动人。

    雅间内几个明王府的未嫁丫鬟臊得脸红,连桑景泽随身的小厮雨杨都替自家主子觉得害臊了。

    一向面皮厚度胜过城墙拐角的安逸这次也窘了,觉得自己很多余:“咳咳,大约因为今日是上元佳节,所以老天爷赏脸,小公爷别顾光着说话啊,叫上茶啊。”

    桑景泽忙吩咐雨杨去办。

    兰珮莹坐下,表情凝重:“小公爷,我今日也有话,想跟小公爷说个明白。”

    桑景泽柔声道:“阿莹,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等一下玉河街的花灯亮起来,我们可以赏着灯慢慢说。”

    他从身后的柜子里抱出一个木匣子放在兰珮莹面前,红着脸道:“这是我给你选的及笄礼物。”

    兰珮莹见那木匣雕工精美,知道他定然是花了心思的,只是她如今已经做了决定,便不能再接受他的好意。

    于是婉拒:“我及笄礼已经过了,礼物并不重要,小公爷有这份心意便好,我心领了。”

    桑景泽急切地打开了盒子:“我都带来了,阿莹你先看看好吗,若是你不喜欢,我就给你换别的。”

    安逸离得近些,看清里面的东西,瞬间睁大了双眼,兰珮莹亦是怔了一瞬。

    桑景泽见二人的神色,以为她们肯定是被这件礼物惊艳了,心里不由得高兴极了,三妹妹没有骗人,她说小娘子们都会喜欢,阿莹果然喜欢。

    桑景泽兴奋地从盒子里,捏住金丝编制而成的腰带,将那条飞流垂珠流苏裙拎了出来,霎时,数万颗珍珠柔润的光泽齐齐迸发,在雅间的烛火中闪耀动人,原本布置清幽的雅间,因这件裙子的存在都变得珠光宝气了。

    桑景泽饱含期待,深情道:“阿莹,独一无二的礼物,送给举世无双的你。”

    兰珮莹被那光泽刺得有短暂晃神。

    她伸出柔软白皙的手指,慢慢地从一粒珍珠的孔隙中揪出一根长长的头发,平静道:“小公爷,您这件独一无二的礼物上,有一根别的女子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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