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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叫做淫祠?”穆沐问。

    “该怎么解释呢, ”殷唯清牵着他的手慢慢随着他往河边走, “就是民众私自供奉的庙宇,不合乎礼仪法度的。比如某个地方传说某某人医术很好, 就给他立了个祠庙,说是拜他能长命百岁……这种便算淫祠。”

    “那这还真是……”

    “古时候是不许随便立祠庙的, 因为有人会立假庙宇, 骗取信众香火。再加上底层人民因为贫苦,有时候愚昧轻信, 有些淫祠也以此控制思想。总之最夸张的时候, 关公庙都被当做淫祠打击了。”殷唯清见穆沐有兴趣, 又说了一些。

    “那齐天大圣算吗?”穆沐对他眨眨眼睛。

    “自然算的,”殷唯清笑着握紧他的手,“具体得问问民俗学家了!”

    天后宫临河, 穆沐从前以为是为了保佑这段水道的过往船只, 如今细想, 这里可能就是当年阿梅姑溺亡的地方。

    穆沐过去常常在天后宫前的树荫下乘凉,那里还有个古戏台,传说以前开社戏的时候, 不仅戏台前的树荫下有观众,水路上也有小船过来听戏。穆沐极少走进天后宫, 非要说的话, 他还是更喜欢附近山里的齐天大圣庙。

    天后宫由一道朱墙围着,外悬的宫匾上就是“天后宫”三字,檐下一对盘龙石柱, 门前还蹲着两尊石狮。推门进去是悬山顶的门厅,然后是天井。天井里立着两个大鼎般的香炉,供信徒插香。

    穆沐甫一进来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停下脚步,细细分辨,似乎有股视线停在自己身上。

    穆沐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死死握住殷唯清的手:“有人,好像有人在看我!”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那道视线无悲无喜,但是给人一种不适的阴沉。就好像被橱窗里洋娃娃的玻璃眼珠注视,你明知那只是毫无感情的介质,但还是会因为胡思乱想而感到难受。

    “别怕,我在。”殷唯清抽出手来,揽着他的肩膀。

    过了天井就是歇山琉璃瓦的大殿,殿前挂着匾额“天上神女”。

    殷唯清轻声道:“果然不对,妈祖的尊号应该是‘天上圣母’。”

    殿内开阔,前有一对蟠龙柱,后有一对牡丹凤凰石柱。中间是香案供桌,香烛成排。上悬“慈泽群黎”,下挂金帐珠帘。

    穆沐壮着胆子举目去看,传说中那曾被送回过梅家的、阿梅姑的“金身”。

    只见那帘后造像竟是香木软身,一位少女头佩玄冠,身着博袖云裳,腰间垂下玉佩。她双目微阖,穆沐抬眼看去,竟仿佛与她低垂的眼眸对视个正着。

    穆沐惊了一瞬,浑身僵硬,然后他感觉那道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又莫名地消失了。

    “这不是妈祖娘娘。”殷唯清笃定道。

    穆沐点头,他虽然不进庙宇祭拜,但作为沿海省份的人,自然熟知现在妈祖造像已是珠冠云履、玉佩宝圭的造型,端的是宝相庄严、圣母降临。

    而眼前这一尊年轻的神女,或许正是村民口中所说的阿梅姑!

    “这……这样不合规矩吧,”穆沐觉得自己有些词不达意,又解释道,“外面挂的是天后宫,而里头拜的却是阿梅姑,感觉怪怪的。”

    殷唯清点头:“你细看她,应该能看见异常之处。”

    穆沐凝神去看,那金帐珠帘后的香木造像周身萦绕着很淡很淡的紫金光芒,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黑雾。他不知这是何意,但他在苏信如超渡怨灵时见过佛光,是金色的。

    “这是世人生生供出来的‘神’,”殷唯清说,“我怀疑这座‘金身’或许有什么不同。”

    “什么意思?”穆沐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她既然能‘看’你,必然是已生出了一些意识来。仅是这一带居民的信仰与祭祀是不够的……”

    穆沐顺着他的话道:“难道还有其他信众?我觉得不会……你的意思是这造像有问题?”

    殷唯清道:“我的猜测是这样,这尊造像很可能留下了她身上的什么东西,导致她能更轻易受信众的信仰而‘化灵’。因为她的‘灵’原本就没有离开……”

    殷唯清说话间,穆沐觉得那道视线又扫了过来。他有些胆怯道:“那她现在算什么?我们还是出去再说吧……”

    殷唯清倒没有什么惧怕,直接道:“这里是淫祠,她若杀了人,那她便是邪灵!”

    随着他话音落下,阿梅姑造像身前的珠帘无风自动,撞得一片叮当作响。

    穆沐吓得退后了半步,扯了扯殷唯清的衣袖:“你别说了,她是为了救人而死,生前是个好人!如果可以的话,想办法帮帮她正名吧,外面挂着天后宫真是怪怪的……”

    殷唯清又看了一眼那博袖云裳的神女造像,没有再多说,牵着穆沐往门外走去。

    随着他们踏出门槛,刚走进天井,大殿的门就在吱呀一声在他们身后合上。

    穆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颤,跳了起来,拉着殷唯清的手快步走出这“天后宫”。

    **

    出了庙宇,穆沐还觉得心有余悸。

    “阿梅姑生气了!”他说。

    殷唯清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别怕,她该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那河上翻覆的竹排,我看到的奇怪地消失的船,是她做的吗?”穆沐希望这个救人而亡的少女能好好的,不要变成什么邪灵。

    “我现在不知道。但是她的异常之处,你看见了吗?”

    穆沐沉默了片刻,道:“我看见了黑雾一样的东西……”

    “你觉得那是什么?”殷唯清问。

    穆沐思考了一下,回忆起自己虽然不多却曲折离奇的见鬼经历:“像怨气。”

    “怨气啊……”殷唯清去看那天后宫的牌匾,一时没有说话。

    穆沐被河边的风吹得发冷,拉着他走了。

    两人沉默地穿过小径,走上了村中大道,殷唯清才说:“我要先回镇上去,你回家去吧。”

    穆沐这才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你住在镇上?”

    殷唯清笑了:“我可不希望你外婆生气,让你这个年难过。”

    “唉,”穆沐烦恼地垂下头,又操心道,“你开车来的吗,住哪个酒店啊?什么时候回去,老宅那边忙着准备过年吗?”

    殷唯清含笑道:“老宅不忙,再说年货都备齐了,就我一个人过年空荡荡的有什么意思?我这不是担心你,你能过个好年,我才算过个好年了。”

    “哪里来的甜言蜜语……”穆沐有些害羞。

    他把殷唯清送到了村口,看到了殷唯清停在公交站附近临时停车位的车。

    “那怨气不简单,如果不能化解,她可能真的会杀人。”殷唯清临行有些担忧地摸了摸穆沐的脑袋。

    穆沐拍开他的手:“不要一会儿甜言蜜语,一会儿假装自己是老父亲。”

    大庭广众下倒也不好做什么亲密之举,殷唯清盯了会儿少年发红的耳垂,只好作罢道:“我回去问问情况,你也问问村里人,阿梅姑背后还有什么事。”

    穆沐点头,目送他上了车。

    殷唯清降下车窗:“可以了,你走吧。”

    穆沐说:“我看你开车走我再走。”

    殷唯清说:“你先走,我看着你进村子。太阳快下山了,听话,别让我担心。”

    穆沐知道昏昼之际自己怕是又会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不好推辞,只先转身走了。

    回到村里,穆沐还想着阿梅姑的事。

    阿宁家附近的路边等他:“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刚刚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啊,你在等我吗?那个是我朋友,他过来找我,我就带他在河边走了走。”穆沐解释道。

    “没什么事吧?我怕出事那两个人的家人找你,”阿宁说,“给你发微信你也没回,我就出来看看。”

    “抱歉,刚才没看手机。那两个人的家人来了吗?我没有遇到。”穆沐惊讶。虽然天后宫也在河岸,但他不知道溺水青年有家人来寻。

    “直接去了村委会那边,现在已经去医院了,就是水库上面那个新前村的。”

    “喔,”穆沐点头,“他们没事了吧?”

    “没事了。”阿宁拿出手机,点开朋友圈给他看。

    穆沐在村子里交际不广,一时也没顾上这些新消息,看到两个年轻人都苏醒过来的小视频,总算是安心了。

    他们一起朝家的方向走去,穆沐感叹了一句:“明明娘娘庙就在附近,阿梅姑怎么没有保佑他们?”

    “你知道了?”阿宁侧头看他。

    “什么?”穆沐奇怪道。

    阿宁小声说:“娘娘庙里是阿梅姑……”

    “哦,是村口林叔他们和我说的……”

    阿宁想了想,突然说:“下午我和你说的那件事……其实你猜错了,阿梅姑没有溺水。”

    “什么?”穆沐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是上吊死了。”

    穆沐这才醒悟过来,忙道:“为什么啊,她不是把人救下来了吗?”

    “救下了。”

    “她也没有溺水而亡?”

    “没有。”

    “可是她死了?”

    “上吊死啦。”

    穆沐突然懂了,他听懂了阿宁没有说的话。

    “怎么会这样……”少年一时走不动了。他呆呆地站在路边,西斜的阳光映照得他浅色的眼眸像玳瑁一般。

    阿宁也有些不忍,但是他又解释了一句:“以前梢排并不是只有一人,经常‘排头’就是两人,排位还有一个排工掌握方向。她救了不止一个人,但是……世俗不容。”

    穆沐难过极了,他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不信阿梅姑,”阿宁平静地说,“她自缢而亡,怎么还会保佑我们呢?”

    穆沐顺着阿宁目光的方向,那是囝仔溺水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阿梅姑自缢是因为,湿身……而且救的三人还是男子。

    妈祖娘娘是正经得过历朝皇帝承认的,但是以前妈祖庙也被打成过淫祠= =

    以后大家如果到妈祖庙可以看看,一般写的就是“天上圣母”,不是我瞎编的噢。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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