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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心月的往事(五)

    当天夜里,五个人就睡在草地上的一个背风处,不需要繁冗的帐篷,幕天席地就是妖族最原始的生活方式。

    快到凌晨的时候心月从睡梦中醒来,她记得这个时候应该是换她去值守才对,但上一个值守的药师却没来叫她。

    睁开眼坐起来就看到药师正睡在不远的地方,叫醒他以后,小正太对上女孩那双清灵的眸子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后脑勺道:“大哥说这次任务你出力最多,太累了,让你多休息休息,后半夜他替你守了。”

    女孩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还是站起身朝远处那堆篝火走去。

    药师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红衣就是这样,太犟,而大哥又是个闷骚,心里想得不行却不会说,否则两个人也不至于这么别扭。

    心月向着火堆走了一段,走着走着却定住脚步,因为她突然发现火堆旁边坐着的是两个身影。

    一个很熟悉,是大哥。

    另一个更熟悉,居然是老爹。

    可他怎么会来这里?

    带着疑惑,心月放轻脚步,施展老爹教给自己的潜行之法,无声无息的靠近了一些。

    “走的时候我有没有警告过你,里面的东西不能看,带回来直接给我?为什么你还要看!”

    老爹的声音低沉,压抑,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酝酿着雷霆的乌云。

    只要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山谷里一大半少年都会吓尿了裤子。

    但大哥却一声不吭,仿佛在用沉默死扛。

    “说话,回答我,你究竟看到了多少?其他人知不知道!”老爹说话的语速很慢,越发显得他已经是个暮气苍苍的老人,但心月却知道,他的语速越慢,等一会儿爆发出的怒火就越是汹涌。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紧张,仿佛两人随时都会来一场大战似的,心月的掌心也不禁开始泛潮,她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弩箭,那是入队后鬼咒送她的礼物,整整一匣的精钢短弩,每一根上面都附带着邪恶的诅咒之力。

    除此之外,腰带内兜里还封着两个小瓶,瓶子里是药师精心调配的毒粉,撒出去销肌蚀骨,中者立残。

    最后,她摸到了绑在腿上的黑刀,半臂长的刀刃很适合做刺杀的利器,便携,不引人注意,且攻势凌厉。

    这一套动作是心月习惯性的战前准备,但今天她做完了这趟动作,却不知道该对谁出手,两边都是她最亲近的人。

    但这时候,大哥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语气艰涩:“红衣家人的死,真是你一手策划的? ”

    只一句话,就让老爹半晌说不出话来。

    “ 看来你是全看过了,红衣知不知道?”沉默半天,老人的嗓子里终于挤出一句。

    女孩怔住,不由自主的再次走近几步,脑子里仿佛被点燃了一大捆爆竹,一声又一声的炸裂开来,可脚下却软的厉害。

    “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什么都不知道。”大哥摇了摇头,声音中满是失望和沮丧:“这么说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老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不丁突然一掌拍向大哥的头顶:“这种事不需要你来操心! ”

    大哥似乎早就在防备着,老人的手掌刚刚一动他便立刻向后方滚去,但老人的动作委实太快,那只手掌还是落在了他的肩上。

    少年魁梧的身体曾经为小队抗住过不知多少次敌人的攻击,他甚至用双拳硬生生砸开过训练场的铁门。但是在老人干瘦的手掌之下却像是纸糊的一般,整个左肩炸成了一团血雾,鲜血狂喷着倒飞出去。

    可这并不是最沉重的伤势,老爹掌中的妖力顺着肩膀的伤口侵袭入体,如一把利剑般在筋脉中穿行,带动着他的身体撞向身后的大地,魁梧少年心里一片悲凉,他知道自己这回算是完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身为一个杀手,山谷里的孩子们都有这样的觉悟,当他们杀死一个又一个目标,为了维护狐族的利益而铲除那些叛族之人的时候,总有一天,那些更加强大的势力会把他们撕碎。

    只是他没想到,最终撕碎他的不是那些他所刺杀的目标,而是他为之拼命、流血的“老爹”。

    老爹的妖力已经绞碎了他小半的经脉,在撞到地面的瞬间,便会在他的丹田里爆炸,炸毁丹田的同时也炸毁妖丹,那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只是好遗憾啊,还是没能跟红衣说出那句话。

    砰!

    身体开始下落,但想象中坚硬的地面并没有出现,后背靠上了一个软软的、热乎乎的身体,然后,大哥眼角的余光里便出现了一抹鲜艳的红衣。

    红衣搂着他的双手开始引导,体内多余的妖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下一刻,气机轰然爆发,两人身下的草地被炸出一个深达数丈的大坑,大哥听到了红衣痛苦的闷哼声。

    “红衣,你怎么来了?!”大哥吃了一惊,同时大声喊道。

    战斗的巨响让鬼咒等人惊醒过来,三条身影很快便来到了深坑边缘,看着深坑里凄惨的两人,和外面森然看着自己的老爹,三个人一时间都有点错乱的感觉。

    大哥和红衣爬了出来,被鬼咒他们扶着,大哥凶狠的望着老爹,喘着粗气咬着牙:“除了红衣的家人,你还做过什么?我爹,鬼咒兄妹的父母,药师的四奶奶,他们,他们是不是也因为你……”

    话音未落,老爹已经淡然开口:“没错,我在青丘之内行走四方,为的就是挖掘潜力出众的寒门子弟,灭除他们的牵挂,滋长他们的仇恨,把他们培养成才,成为我所需要的人。”

    “众多的孩子里我最看好你们几个,为了把你们亲人的死做的周全,我费尽心机,这些年又在你们身上倾注了最多的心血。你们也确实没辜负我的期望,自己走到了一起,成为最出色的小队。”

    “但我也最担心你们几个,你,所有人的大哥,太重义气,太有担当,又总是对任何事都保持着好奇,总想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就连我再三强调不让你看的信札你都敢看!”

    “我早就跟你说过,一个太过好奇的杀手,总有一天会被好奇心害死,一个太重情义的杀手,总有一天会被情义拖累。”

    老爹看着大哥,可惜的叹道:“要是你不好奇你就不会去偷看。要是你偷看之后不管他们,而是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跑,你现在已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要是你刚才一见面就先下手为强,你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作为杀手犯一个错误都嫌太多,你却一连犯了三个,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剩下的几个人虽然并不知道大哥究竟看到了什么,但光是听到他和老爹之间的对话就已齐齐变了脸色,方才的犹豫疑惑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仇恨疯狂的盯着老人。

    “这么说,你一直让我们去杀的那些人也并不是背叛狐族的叛徒,我们到底杀的是谁?”鬼咒手掌一翻,指间各夹着数枚咒符。

    老人没有回答鬼咒的问题,却是微微一笑:“用我教你的咒符反过来对付我?鬼咒,是我看错你了,还是你变蠢了呢?”

    “还有你,药师。”

    老人又看向小正太:“当年我用幻术蛊惑你的邻居,先让他们因为一些小事跟你四奶奶起了争执,又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层层铺垫,一点点加深矛盾,最终才让他们当着你的面,顺理成章的杀死了你的四奶奶。”

    “你知道当我看到你一个小小的孩子,居然在荒山里风餐露宿一个多月,只为收集七种最毒的毒虫毒花去把那些邻居们亲手毒死的时候,我有多么欣慰吗?”

    “可是你看看这两年你都干了些什么?你的毒术可还有半分精进?就连给红衣的毒粉你居然还刻意把药效减半!你的狠辣呢,你的阴毒呢,你对得起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费的心思吗?”

    “还有你们!”老头对着鬼咒、小雨、红衣一个个看了过去,骂了过去,仿佛他才是那个被人灭门,受人欺骗,饱受委屈的人。

    最后他看到了大哥,整条右臂都已炸没了的大哥。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是因为你,才磨灭了他们心中的仇恨,让她们变得软弱,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早点下决心除掉你这个祸害!”

    发完了脾气,老人突又洒然一笑:“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我独自出谷找到这里,就是怕你们回到山谷后患无穷,现在就让老爹送你们离开吧,这样你们也能早早去跟家人们团聚了,你们不是天天都在想念他们吗?”

    老爹还在继续说着话,但鬼咒和药师等人的眼睛里已经布满血丝,就像一头头发了疯似的野兽。

    他们一向自诩冷静智慧,每次刺杀前都想方设法收集资料,定制最稳妥的策略,执行任务时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即便陷入再危险的陷阱,也从不曾失去镇定。

    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几乎疯了,刻骨的仇恨已经将它们彻底吞没!

    自己,居然喊着杀死自己亲人的仇人作老爹?!

    而且这些年来一直忍受最严酷的训练,接受最危险的任务,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却无怨无悔,只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只为维护他口中的狐族的利益!

    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们自以为自己是英雄,但其实只不过是一枚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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