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白狐的厉啸，除了那头巨大的火狐以外，其余的狐狸都像潮水般四散退去，重新隐入了山中密林间的黑暗。
“为什么？我们还有这么多姊妹，还可以再拼一拼啊！”
看着远去的狐群，火狐急切的问道，声音清脆冷冽，如一盏飘着薄冰的葡萄酒般沁人心脾。
说话的同时，巨大的身体急速缩小变化，最终化作了一个十三四岁的明艳少女。
少女亭亭玉立、出落的像一朵刚出箭的白兰花一般娇嫩漂亮，上身着大红色遍地缠枝金线斜襟长绸袄，下配大红色百褶妆花裙，浓密如鸦羽的头发不挽发髻，不配钗环，只用一条光鲜明亮的大红绸带高高的系住，像江湖游侠儿一样散出一条长可批背的飘逸高马尾，整个人从上到下一身火炭红，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异常显眼。
“不用再试了，从青丘到这里，我们已经试过多少次了？鹿蜀、旋龟、鯥、狌狌……它们的例子你没看到吗？还是给涂山氏留一些火种吧。”
说话间，白狐也化作一个气质娴雅的少妇，语声温润恬淡，如催眠曲般令人安稳舒适。
她全无环佩修饰，乌油油的头发随意用一根乌木簪子绾了个松松散散的堕马髻，半点珠翠未戴，脸上不施脂粉，却是通身的庄严气派，天然的风韵温雅，一袭淡青素衣更衬的她肌肤欺霜赛雪，两道如月弯眉更显的她风姿婉约柔丽。
少妇轻轻抱起许乐，从口中吐出一团鸡蛋大小的光团。
光团明亮却不刺眼，许乐看清了里面的东西：点点星河闪烁，氤氲星云流转，竟仿佛是一座不知缩小了多少亿倍的宇宙！
“你竟选中了他？！”少女吃惊的叫道。
“对！”
少妇凝视着许乐，脸上满是惊喜的欢愉：“人族的身体，初生的胎气……最重要的是，他还有着如此饱满而成熟的灵魂！我找了这许多年，原以为这样的胎体只是种传说，却没想到今日在这绝境之中，竟被我遇到了！”
“饱满而成熟的灵魂？我怎么没看出来。”少女干巴巴的说道。
她看着许乐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突然闯进家门的盗贼。
“那是你修为不够。”
少妇横了少女一眼，没有丝毫预兆，挥手便把光团按在了许乐的心口。
“哎呀！”
少女惊呼一声，跺脚道：“你，你怎么这就开始了？这也，这也太草率了吧？”
“我没有时间再等了，它就快来了！”
美妇的神色异常严肃，紧盯着渐渐融入许乐心口的光团。
“可是，这样子什么准备都没有，他……他会死的吧？”
不用女子说，许乐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那光团仿佛是一个黑洞，猛烈撕扯着他的灵魂，又像是一座熔炉，在不停燃烧着他的血肉！
特么的！
没想到老子头一次穿越，没死在乱兵阵里，却死在了你这个狐妖手上！
但就在这时，九条白色的尾巴再次出现。
少妇左手抱紧许乐，右手骈起如刀，向一条尾巴的根部猛地斩下，那狠辣利落的动作惊的许乐都差点叫出了声来！
血光崩现，一条血淋淋的狐尾已被少妇抄在了手中。
“你疯了！你这是做什么？！”红衣少女大惊叫道。
“用我的修为，镇压住它……如果我成功了，它们就再也找不到它，也算我青丘一脉拼死守住了先祖的遗命。”
“那让我来！”
少女说着，摇身显出狐尾，咬牙也向自己的尾巴斩去，但却被少妇挥手制止。
“你修为不够。”
“可你修的是天狐道啊！”红衣少女嘶声叫道，眼中已快流下泪来。
妖狐修道，每千年便可增加一尾，但是天狐道，却是每万年才增加一尾。
美貌少妇斩断的这一条尾巴，便是少女把所有狐尾都加在一起也无法企及！
“所以说，你修为不够！”
少妇冷着脸，青色的火焰包裹住断尾，缓缓融入了许乐的身体。
一股清凉的感觉传来，仿佛有一条坚韧的锁链紧紧锁住了那团霸道的光团。
但许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光团就再次暴躁起来，狐尾化作的铁链铮然作响，竟隐隐有崩断的架势！
“怎么回事？万年修为都锁不住？”
少女也看到了许乐的变化，忍不住惊叫出声。
但少妇却似乎早有预料，手起刀落，竟是又斩落了一条狐尾！
一尾，便是万年！
少女已急的哭了出来。
少妇却冷漠的就像在斩别人的尾巴，一刀又一刀的不断斩下！
许乐的眼角在抽搐。
虽然他不知道少妇每斩一次，便是舍弃了一万年的修为，但看到如此别开生面的自残现场，他还是忍不住想劝白狐。
算了吧，你是妖啊，何必呢？
但想想那光团也是它给自己吃下去的，许乐就生气的选择了沉默。
当最后一条狐尾斩落，地上已积起了一片血洼，断尾上滴落的血水落入里面，发出滴滴哒哒的声响。
少妇已站不稳了，就连凝结的人形也有了崩溃的迹象。
她颤巍巍的凝聚出青火，将狐尾融入许乐的身体，体内的光团终于被彻底封住，许乐能感觉到九条锁链在身体里纵横交错，每一条上面都记录着无比庞大的信息。
少妇将许乐递给少女，缓缓道：“带他走吧，九万年的修为，还有涂山氏所有的秘术传承，我都已交给了他。”
“但他是人族啊！”
少女似乎不大会抱孩子，一只手拎着襁褓，就像拎着一只皮包，却兀自咬牙气道：“难道你把重振青丘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
“你不懂，这九条狐尾是保护，也是枷锁，锁得了一时却锁不了一世，他终究会把它们一一斩断。到那时，他还是他，但也是青丘新的主人。”
少妇虚弱的笑笑，挥手道：“快走吧，它就要来了。”
“走？走去哪里？”
“他是人族，当然是在人群里最为安全。”
“那你……”
“我替你们挡它一会儿。”
少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少妇手中挥出的一股庞大力量裹挟，飞速的朝着远方遁去。
大地在脚下飞掠，身旁的树木划出一道道灰黑色的残影，许乐不知飞了多久，那股力量才终于消失。
少女落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将他抱在怀里，虽然动作还是生硬，甚至还似乎很有些嫌弃，就像她抱着的不是裹着婴儿的襁褓，而是一捆沾满了泥土的干柴，但许乐觉得起码比刚才被像只皮包般拎着要舒服多了。
少女抱定襁褓，刚要动身再向前跑，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身。
许乐下意识里跟着望去，便看见了那道光，那道从深黑色的苍穹上方直射而下，狠狠轰向山林的那道光！
夜空仿佛破了个大洞，连星星的痕迹也不见了踪影，除了那无声无息，毫无预兆落下的一道光柱，四周便只有一片空无。
许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顿了一秒，然后，接踵而至的巨响和大爆炸，才让整片山岭全部震动起来！
地面像烤焦的面饼一样碎裂掀开，震动着，翻绞着，向着四周波动。沿途的村庄像积木般整个跳了起来，又在庞大的冲击波里撕裂成碎片。山道上那些骑兵和战马的尸体，在第一时间变成了看不见的粉尘，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光柱中存活下来，许乐根本不敢去想，那头处在光柱中心的白狐此时会是什么模样。
少女没有再看，转过身去，两腮鼓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是因为用力咬牙而导致的。她重新化作狐形，将许乐甩到宽阔而覆满柔软皮毛的背上，毅然决然的朝着远处飞奔。
夜风微凉，不时有温热的液体飘到许乐脸上。
有点咸。
……
跑！跑！跑！
连绵半月的大雪已积的很厚，火狐负着许乐在雪面上不停的跃起、落下，每一次落下，庞大的狐身都会陷入雪里一人多深，而每一次跃起则会在空中滑行过百丈的距离。
他们正在翻山。
脚下是一条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山路，依着山形走势蜿蜒盘旋，一侧是黑沉如铁的山壁，另一侧则是陡峭不能见底的悬崖，一人一狐在其间奔行，就仿佛黑山白雪间多出了一簇活泼跳脱的火焰。
这条路显然是山客行商们凭借自己的车马和双脚踩出来的野路，所以狭窄而崎岖，被大雪一漫，便更加模糊了边界。
跑着跑着，白雪铺就的山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处几尺高的凸起，似乎是一块从山上滚落的巨石挡在了道中，凸起几乎完全被大雪盖住，只有最下面隐隐透出一小片黑色。
许乐还没来得及细看，火狐便一跃而起，庞大的身子从那凸起的上方舒展滑翔而过，但是落地后才刚跑出两步，它却又突兀的停了下来，巨大的惯性让许乐一下飞了出去，火狐一仰头便叼住了他，又将他甩回到背上。
他们掉头走回那块凸起，火狐用爪子拂掉上面的积雪，一具硕大的、长着两条尾巴的黑狐尸体便逐渐显露了出来。
许乐认得这具尸体，正是方才被九尾白狐驱散的众多狐妖中的一头。
火狐的眼睛里透出浓浓的怒色，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它将鼻子凑过去闻了一遍，又伸出爪子将那狐尸仔细翻检了几次，许乐扒在它宽阔的脊背上探头观看，却并没有看出任何伤痕，只是明显发现火狐的动作变得谨慎小心了很多，它不再像刚才那样飞跃，而是迈开小步在松软的雪面上轻盈疾行。
前方不远处便是一道山角，视线被突出的山体所遮挡，要绕过去才能看见后面的路，火狐小跑着刚绕过去便立刻停了下来。
山角后面的道路上积雪凌乱不堪，泥土和血水混成一块，仿佛战争大片里刚刚被火力覆盖过的前沿阵地，被巨大的破坏力犁过几遍的雪泥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头狐妖的尸体，其中有好几头许乐都看着非常眼熟。
三头体型与火狐差不了多少的巨大妖狐，正弓着脊背在尸体间低头游走，就像一群在草原上搜寻腐肉的鬣狗，用锋利的牙齿和爪子撕开坚韧的皮毛，从尸体的腹腔中掏出一枚枚光华流转的妖丹，吞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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