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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视她如国之大敌,岂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许清璇摊开双手,掌心纹路粗糙,横裹成茧,她自嘲的笑了笑,这双手也曾经握马扬鞭,守卫家国。可如今再挑不起锥枪,扛不动马刀,也握不住金羽弓,更不说百步穿杨这般的佳话了。

    国之大敌,曾经她是。

    如今,却不再是。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终究再翻不出任何风浪,威胁不了任何朝政。无论林致近多么敬重她,也终究是毁了她。

    春猎,皇家猎场,排布着数顶白色大帐,皇子、权臣,浩浩汤汤。

    就像许清璇生活了十七年的西疆。

    林晞若一身茜色骑马戎装,马鞭挥起,小白驹甩蹄而来,热情洋溢,朝气勃勃。陆博文看清来人之后,嘴角的笑容隐匿去几分,但也不至让旁人察觉了去。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君子之道。

    这本是他为许清璇准备的骑马戎装,却是穿在了林晞若的身上。

    转念一想,许清璇若是穿上绯绿色那套,如湖水般清澈通透,倒也是清新典雅,惊艳了韶华。

    如此,陆博文开始期待。

    可许清璇却是一身黑色骑装,宽腰带勒出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手间。而她眉间的英气,是林晞若无法参透的豪迈,那是自小在马背上驰骋,驾驭和统领的傲气。

    但并非陆博文心中所望。

    林致近却一眼看出,她根本力不从心。她骑着的不过是马厩里头一匹普通的棕髦黑马驹,仅是跑得快些了,她便无法操控手里的缰绳。也该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林致近不免觉得有些胸中发堵,这一幕仿佛攻破了他内心最后一道城墙,只剩一抷柔软。这样的她,他何必一防再防?

    于是,他双腿一夹,同她并辔而行,以弥补他心里的愧意。

    不过宣京不比西疆,女娃懂得骑马者,不过一成,尤是些显赫勋贵家。

    可那些世家姑!姑娘,骑马不过花拳绣腿,徒有其表罢了。

    放眼望去,许清璇迎风扬面,气势倒有些唬人。

    今日狩猎,以皇家为主。其他勋贵家,无论马术、箭术多么卓群,谁也不会争这个头筹。

    但仍可以显显威风。

    丛林之间,马匹横行,猎物四蹿,上演着征服和被征服。

    太子殿下一身金色铠甲,是个真正的战士。

    安定亲王陆昭珩着了身黑色圆领袍,与太子殿下并步齐驱,忍冬纹蹀躞带上挂着箭囊,腰部□□,一双鹰眼冷冽的望着前方,是战士的将军。

    身后跟着的都是些亲信、党羽以及随从,刀箭无眼,性命攸关,谁也不敢轻信了谁。

    南北纵横,射程交叠,有心之人总能相逢。

    太子陆博文及时勒马,向许清璇望去,眼底都是温柔。

    林晞若却看着太子,尽是崇拜之色。

    许清璇打量着陆昭珩,他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林小公子致沐舞勺之年,眯眼拔弓,眉间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太常寺少卿萧晏笑道:“林家的好男儿都不爱笑。”

    林致远拉弓就要射他,怒骂道,“他娘的杂碎,你骂谁呢?”

    萧晏无处可逃啊,驾马跻在陆昭珩的身侧。

    王爷淡漠道:“林公子这是想要本王的命?”

    林致远吓得从马上掉下来,连连磕头,英年早逝,实在是苦了府中的一妻十二妾。

    孙家女郎郡望射中了野鸡,赢得了头彩。

    林致近拉弓,瞄准一只野兔,□□离弦,却发现兔腿上还插着孙家女郎的箭。他将战利物送给孙家女郎,她却双腿一夹,骄傲的离开了

    像只白颈天鹅,许清璇想。

    林致近挠了挠脖子,吩咐谢瑛将猎物捡起,黝黑的皮肤泛起红晕,眼里带着光。

    男儿们觉着猎捕野鸡、野兔算不得什么真!真本事,便去寻找野猪、梅花鹿之类的。

    林晞若射中了随从的马屁|股,“咯咯”的笑,没人问,若是误伤了性命该如何。

    命有贵贱,她碰的不过是贱命一条。

    这是许清璇被林致近废了武功后第一次拉弓,该是这前后两世六年的光景,第一次拉弓。她深呼一口气,跃跃欲试。

    人人都想观摩她的箭术,不仅仅因为对美的期待,也因她来自西疆,这个传说中的游牧民族,一生都活在马背上。

    她屏住呼吸,“嗖”一声,箭羽离弦,不过掉在了地上。

    众人唏嘘,世家的小姐们抿着嘴笑,只有林致近知道,她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却射不出十步路。

    许清璇微微一笑,不甚在意。谁又能看见她眼里一道破碎的光?

    男人们对于她的昳丽,总有足够的宽容,纷纷献上自己的猎物,其中竟有一只野猪。

    数猎物时,众人意外发现,林府拉弓都费劲的义女清璇竟胜了孙家女郎郡望,博了女郎中的头筹。

    女郎儿纷纷不屑,心生鄙夷。

    只有孙郡望对她说,“郡望佩服。”

    吏部左侍郎的孙女郡望,射身校尉孙猛的亲妹妹,骑术、箭术都是宣京贵女没办法比的。

    胸襟也是没办法比的。

    宣帝将所获猎物分发给大家,膳食官在围场准备了一场飨宴,营火会上燃起熊熊的篝火。

    明月西斜,烟雾萦绕。

    饮酒吟诗,轻歌曼舞。

    宣帝与臣民同乐。

    这让许清璇的眼中渐渐攀升起水汽,想起幼时,西夏割据一方,东临宣国,北控大漠,马儿跑到哪,家就在哪儿,她的日子过得恣意又快活。

    父王和权臣们常常席地而坐,一手马奶酒,一手手抓肉,烤着篝火,载歌载舞,熊熊之火照向大漠深处。

    可是父王死了,王兄继位,根基却不稳。她被迫执马扬鞭,领兵同宣国兵刃相向。后来,她败了,败!了就是死了,在如今西疆子民的心中,早该没有公主了。

    既然脱离,就不再想起,徒增往后岁月的伤悲。

    陆昭珩朝着她望来,殷殷之火照着她的面庞,摇摇欲坠。

    许清璇抬起头来,泪光闪烁。

    四目相对,她很想告诉他,放过她。

    有权臣说:“西疆游牧民族,个个能歌善舞。”

    有人乘兴而言:“林公好福气,不如请义女为陛下歌舞一曲!”

    一唱一和,不知谁是主谋。

    皇帝乘兴而来,兴致当头,谁也不敢让他败兴而归。

    林晞若自幼习礼乐,堪的就是这雅致,愿替了她去跳舞,在太子面前展尽妍态。

    贵女们盼着看她出丑。

    陆博文向她投来鼓励的目光。

    林致近握紧了拳头。

    只有陆昭珩目光清冷,探不出情绪。

    许清璇敛了情绪,礼仪端庄、举止和婉,“诺。”在众人的瞩目中,走向了火光照亮的正中央,她提起裙袂,翩跹起舞。

    宛如朝霞,宛如艳阳,宛如繁星

    舞毕,她如一朵黑色鸢尾,天上人间,一日一华年,尽绽锦绣妍丽。

    女郎们妒恨,男人们却看直了眼。他们在想:要怎么才能得到她呢?

    五皇子陆博渊不知林太傅何时多了一个义女,他只知道万千佳丽,尽囊他怀。今晚就要得到她。

    皇帝率先鼓掌,众人为她喝彩。

    只有陆昭珩无动于衷。

    他在想什么呢?许清璇不知。

    飨宴仍在持续,好动的人却早已不在篝火旁了,零零散散的,也就剩下了几位陛下的近臣。

    见孙郡望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和尘土,许清璇也起了身。

    陪着陛下坐,太无聊了呀!

    许清璇拜过陛下,四下张望,却不知那林晞若跑到哪里贪玩去了。

    她打算先自己回营帐!帐。

    “我们看星星去吧。”孙郡望眨着眼睛说。

    “看星星?”许清璇不明白她的意思,抬头望着星空,月明星稀,远不及大漠戈壁,星辰璀璨。

    有什么可赏呢?

    “我见过你。”孙郡望笑,“围疆之役。”

    围疆之役,正是她败给林致近的那场战役,那场战役,她带了铁骑两万,分头包抄宣兵。

    宣兵虽多,骑兵却薄弱,本该是一击致命。

    因为在自己的营帐中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君国公之子张泽岳同自己的手帕之交右光大夫庶女元谣,送暖偎寒。

    一时崩了神智。

    饮酒自怜,酩酊大醉。

    宣兵反击,偷袭了西疆铁骑,史称围疆之役。

    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将军她喝醉了酒啊,因为一场儿女情长。

    西疆惨败,弃甲曳兵。

    心腹惨死,唯独她苟活于世。

    前世,她想回到西疆去,重返疆场,一雪前耻。

    所以斡旋权贵间,选择了太子。

    但她死了,又因为一场儿女情长。

    所以孙郡望见过她,那一定也是她狼狈至极的模样。

    “哥哥们说你是民族英雄。”孙郡望笑得灿烂,如同许清璇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自己。“他们都被你打败过,见过你阵前挥刀的模样,是你的手下败将。”

    许清璇笑了笑,晚风吹起裙,她和孙郡望有了秘密。

    “这是秘密。”许清璇说。

    “我们看星星去吧。”

    “哪有西疆的星星好看?”

    “那是星河。”

    “我从没见过比西疆更辽阔的草原。”

    “还有杳无人烟的大漠。”

    “我没去过大漠。”

    “因为你跨不过西疆。”

    “下次,你能带我去看荒漠和戈壁吗?”

    “西疆啊,我也回不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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