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憨笑几声,将木匣中的饭菜一一取出,又取出两只大碗来,斟了两碗酒,端起一碗给柳三更,道:“来,先干一碗过过酒瘾。”
柳三更原本身负重伤,动弹不得,但闻得酒香入鼻,哪里还顾得其他,立时便接住酒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口中大赞,“好酒,好酒。”
老王哈哈大笑,将桌子搬起来,挪到床榻前,取出筷子,在他那满是油烟的衣服上擦了几下,递给柳三更,道:“这是我亲自下厨炒的拿手菜,你尝尝。”
柳三更夹了一个炖豆腐,只觉入口极及柔嫩,味道鲜美,忍不住叫一声好,当下又尝了一口辣椒炒竹笋,顿感清脆可口,甜中带辣。
“怎么样?”老王笑眯眯地问道。
“好吃!”
“嘿嘿……”老王挠了挠头,“往常都是大锅炒菜,相比今日的小锅菜,自然差之甚远。”
“倘若不是被刺这一剑,竟也吃不到这般好吃的饭菜。”柳三更笑着说道,忍不住又牵动伤口,咳嗽几下。
“这有什么,日后你若想吃,老王我天天给你做。”老王说着一拍胸脯,但随即又叹一口气,道:“也不知还有没有那么一天。”
“你是说我本门此次大难临头了是不是?”柳三更已猜出他心中所想。
老王点了点头,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道:“我在长生山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以及不少上门挑战的江湖人,但他们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从不像今日,短短几日死了那么多人……唉……”
柳三更愣了一愣,放下筷子道:“既然是凶多吉少,你怎么还不走?”
“走?我一把年纪,又能去哪?”老王酒兴已有些萧索,黯然道,“魔界的人要杀我也无妨,不就是一死吗?”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酒碗,浊酒在灯光下摇曳,只听他又淡淡说道:“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东西吗?”
柳三更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不由得摇了摇头。
“是孤独。”老王哑然失笑,他的手已有些颤抖,笑容之中布满苦楚凄凉之意。
柳三更不禁愣住,仔细回味他这句话,“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东西吗?——是孤独。”
孤独,什么是孤独?人又为什么会感到孤独?
有的人感到孤独是因为他老无所依;有的人感到孤独是因为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的人孤独,则是他被身边的人所孤立。
老王自中年入长生门做厨师,原本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仍旧是那般模样,只有他容颜衰老,再无青春。只好将大把的时光,浪费在酒杯上。可是想做一个酒国君子,却又是那么的孤独。他没有朋友可以聊天,或许他所聊的都是些家常,而长生门的道士各个都以练功、修道为目的,他只不过是长生门的杂役罢了。可是,他半生浪费在长生门,早已将自己也当作长生门的一份子,因为如此,才会感到孤独寂寞。
自从他和柳三更一见之后,发现柳三更从没有看不起自己是个杂役,仍和他坐在一块儿喝酒,甚至被青叶逐出山门,折让老王愧疚了许久,也伤心了许久。
“柳师父,你没有看不起我老王,我心中很是感动,来,我敬你一碗。”老王端起酒碗,已有些醉了,舌头也有些大了。
可是他真的醉了吗?还是触景生情,难免有些微醺?
“王师傅,你胡说什么呢?”柳三更端起酒碗,笑眯眯地说道:“我为什么要看你不起?”
老王饮尽一碗,嗤一口气,才道:“我不过是长生门的杂役,有幸和你结为酒友,险些害得你被逐出山门,我……”
柳三更眉头一皱,不等他把话说完,将酒碗猛地放在桌上,砰的一声,酒也洒出不少,“喝酒便喝酒,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你要是觉得我柳三更看不起你,大可不必和我往来,这般婆婆妈妈,算什么好男儿啦?”
老王忍不住赔笑,道:“是是。”
柳三更见他这副市侩的笑容,更加生气,朗声道:“王师傅,我拿你当好朋友,你用不着像对待别人一样给我赔笑脸,你再这样,那就是瞧我不起。”
老王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老王的确将你当作好朋友对待。”
柳三更这才转怒为喜,笑道:“那就好,喝酒。”说着端起酒碗,老王急忙端起酒碗,两人一碰,当下一饮而尽。
老王放下酒碗,低声道:“青叶掌门让我照料你,直到你伤势大好,但我还得给观中的弟子做饭,这样来回跑的确不方便,眼下想让你和我住一块儿,倘若你不嫌我屋中脏乱,今夜就住在我那儿,你看成不成?”
柳三更道:“那再好不过,你那里比较清静,又没人打扰,咱们想什么时候喝酒就什么时候喝酒,谁也发现不了。”
老王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二人一经合计,觉得同住一处,的确方便,老王借着酒劲,当下抱起柳三更,转过小院,赶至后山他的住处。他独自住在后山一座院落里,隔壁便是后厨,好在他为人尚懒,在一堵围墙处掀了一个窟窿,好随时穿梭两院。
柳三更被他抱进屋内,只觉屋中隐隐有一股油烟气息,但见床上扔着一大堆脏衣服,看来许久没洗,不禁心想:“一个大老爷们儿,每天吊儿郎当过一天算一天,邋遢点也没什么。”转念又想:“回头须向师父禀告一声,长生门怎么也得雇个洗衣服的,要不然一群大老爷们儿,又都是修真的道士,谁会无缘无故的换洗衣服啊?”他觉得人之所以走向文明,就是因为人比动物活得讲究。可是他忘了,修道之人,一向极其邋遢,就连武当派创始人张三丰张道长,在得道之前,也经常被人称为张邋遢。
老王将柳三更放在床上,将脏衣服裹到一块儿,扔到床尾,又从柜中取出一坛酒,及一些油炸花生米来,说道:“柳师父,天就要黑了,我先去做饭,一会儿咱们再喝两杯。”
柳三更笑着说道:“好好好。”
老王这才出门,转入后厨去了。
柳三更自喝了几碗猴儿醉,已有些酩酊,当下躺在床榻上,望着房梁发呆,忽听见砰的一声,老王慌慌张张奔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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