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动作不停，沈兮暗暗明白，这是窦皇后将消息递了进来，主要目的恐怕是提醒司楠庭提防自己——
北偏殿外的宫人弄蝶说个个懂武，要逃不可能，但万一自己挟持司楠庭谈条件呢？
想到这，她目光灼灼笑看过去：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听说了什么？”
司楠庭轻哼。
如今外面俨然传得沸沸扬扬，他有些不信沈兮被蒙在鼓里。
见她包缠纱布的动作一如之前几日麻利，他将乱糟糟的心事强压下几分：
“九叔涉嫌谋杀我父王，被皇祖父打入天牢。”
“你……”熊孩子只是熊，并不见得笨，沈兮并未演戏假装不知情，而是卷起菱唇，淡定望过去：
“相信吗？相信你九叔是毒杀你父王的真凶？”
她果然收到消息了！
确定这点，司楠庭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或许应该高兴吧，高兴即使风波大起，她和九叔也波澜不惊。心里忍不住弥漫上一股从未有过的酸味儿，他垂眸盯向那两只时不时蹭过自己肌肤的手：
“你想听真话还是……”
沈兮翻了个白眼：
“废话！九皇婶好歹在救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打算说假话？”
“真话就是……”
自打出生，司楠庭所拥有的便是泼天富贵和无上权势，像这么被关在一处院子里的情景，从未有过！
之前，他觉得与其要和所有人隔开等死，还不如直接投湖上吊。然沈兮来了，她就像一道光，将这寂静北偏殿点亮照耀，可以一直看到她，可以想跟她说话就说话，还能得到她悉心照顾……
这是之前想都不敢去想的奢望！
奢望一旦成真，人大概就容易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不止一次偷偷想过，如果此病永远不好……
“想什么呢？”沈兮见他发呆，喊弄蝶进来将污水端出去，“说话！”
“真话就是……”
又控制不住幻想的少年猛地回神，眼神躲闪又复杂，遥遥看向窗外一株绿黄相间的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谁害了父王，或许如皇祖母所言，当日湖心岛每个人都有可能！九皇叔也是亲王，不是么？谁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至尊之位呢？”
这个答案，沈兮并不意外。
让她意外的是，好端端一个飞扬无忧的少年，如今话里话外也充满无奈和悲凉！
不等她启唇，披着件宝蓝外裳的少年又将话题拉回去：
“现在轮到你回答了。若九皇叔死，你……”
“如果这个死，是指人寿天数，正常消亡，届时我可能也白发苍苍，无所谓如不如何。但若这个死是被人陷害含冤早逝，我可以毫不犹豫告诉你，我定想尽一切办法找出所有涉嫌其中的人，一个个全把他们送进地狱，让他们去九泉给你九叔赔罪！”
以为最多能听到一些生死相随之语，却不曾想……
搁在福字被面上的手抖了一抖，司楠庭半犹豫半犀利的问：
“如果这个所有人包括……你绝无可能撼动的高位者呢？”
“世间没有绝不可能撼动的高位者！只要功夫深，铁楚磨成针！”
“你……大胆！放肆！此言此语，本太孙若要跟你计较，可以定你个藐视皇权君威之罪！沈兮，本太孙告诉你，别以为你有点本事又有点功劳，就可以为所欲为，照你这般言行无状，说不定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是大宋国京城，京城中的皇宫……”
“如果皇权君威只是无端让人含冤，藐视又何妨？”
“你！”
司楠庭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一时怒不可遏：
“出去！出去！”
“就算你是太孙，也不能对长辈无理！”
沈兮拍手起身，意味深长的看向脸色涨红的少年，“我出去透透气，你休息吧。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九皇婶再多嘴一句，你父王毫无疑问被人害死，若你真想找凶手报仇，必须保持双目和心灵的双重清明，而不是……误听误信，让真凶逍遥法外！”
窈窕身影消失在门口薄淡的金光中。
起身将摆在面前的脚凳用力踹翻，发泄完的少年直挺挺倒下去，盯着碧纱发呆——
刚想说的，明明不是那些！
刚想说的，其实只有一句：
你，就那么爱他么？
自从染病，司楠庭脾气不算好，但像今日这般大动雷霆却没有，弄得张昆和弄蝶惶惶不知该怎么办。见送饭进去却端出来一堆碎瓷的两人，沈兮让他们下去都别进去打搅，就让熊孩子一个在里面好好呆着。
傍晚，可能是真饿了，悄无声息窝了一下午的他总算大喊传饭。
点滴打完了，他下床去桌畔吃。
本来没打算进去的沈兮端着饭菜去另一边时，弄蝶说太孙有请。
一进去，司楠庭就指着对面的圆凳：
“坐。”
“谢了。”
少年梳了头，换了明黄色太孙常服，连日不修边幅的脸仔细收拾过，看上去精神好几分，沈兮不知他想干什么，拾起筷子开吃。来到这里郁闷时也找不到看脑残剧看，所以每回心情不稳，她吃得就比平时多，也算一种情绪隐秘的宣泄。
司楠庭却没动筷子，静静看着她狼吞虎咽。
等她风卷残云的吃完，少年递过去一条帕子：
“左一句真凶右一句真凶，看来，你心里对真凶有所判断？”
“是。”
不管是要取得窦皇后的信任，还是要在她面前做点什么，沈兮想过了，司楠庭都是很关键的一步。正因如此，上午她才会试试激他，并非负气作对。还好，从目前看，司楠庭确实不笨，就这么一下午，似乎想通不少。
沈兮这么想着时，只听对面的少年咄咄追问：
“谁？”
“这么单刀直入，你不怕我的答案会吓到你吗？又或者，不怕我故意下套设计你吗？”
少女似笑非笑，让司楠庭情不自禁想起在昀王府挥汗如雨的日子。
他静静反问：
“你……会……吗？”
即使你会，于我而言，能够站在你身旁，也是隐秘而绝望的奢侈！
沈兮闻言微怔——
如果没听错，这三个字，或多或少暗含着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幽微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