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锦曾经以为,无论自己做什么事,月清乔都会在自己身边。
他们同生共死,甚至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他们都相互扶持着活了下来,得胜而归。
比起生死,重锦以为月清乔已经将剩下的东西都看淡了。
纵然有过伤痕,只要他好好的对她,这伤痕总会磨平。
若不然,月清乔为什么没有离开?
为什么选择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暗卫曾经来跟他说,重华似乎有意想带走月清乔。
他什么都没说,只当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句话。
他什么也不做,就像从前一样对月清乔。
很好,很温柔。
只是这好与温柔背后,只有重锦知道,他憋着一口气。
重锦想看看,就算自己伤害了月清乔,月清乔真的舍得离开自己么?
这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情谊,月清乔真的能放下么?
后来他荣登大宝,重华离开京城,他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也是那一天开始,他对月清乔潜意识里放松了警惕。
他以为,这森严的宫规会替自己锁住月清乔。
却不想,月清乔是彻底心灰意冷,只在这宫中熬日子罢了!
这些东西,他从前从来没有想过。
直到月清乔一剑没入了他的胸膛,他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可笑。
她不是不想跟重华走,而是她不想跟任何人走。
她选择了在这深宫大院做她最后的墓地,要让自己在日后的每一年里,亲眼看着曾经最爱他的女人凋零。
所以,她留了下来,留在了他的身边。
重锦醒来以后,终于明白了月清乔眼里的恨意。
以及从他登基以后,月清乔的冰冷。
他甚至还以为,能够重新暖化这一颗心。
却不想,心死了,就算在怎么暖,也不过是表面他自己的余温罢了!
重锦终于承认,月清乔对他已经没有爱意,自己无论怎么挽回,都没有用了。
重华离开寝宫以后,宁妃带人看他。
“妾身见过陛下!”
重锦点点了头,看着这个曾经跟月清乔一起的女子,语气比起来对纯妃,要温和一些:“外头可冷着?你身子可好些了?”
宁妃温和道:“累陛下关心,妾身的身子好些了。妾身心里记挂着陛下,所以想来看看陛下!”
“灼华宫里的人,都已经放回灼华宫了么?”重锦看看已经坐下的宁妃,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宁妃应了一声,“陛下的令,自然是立刻执行的,陛下放心。”
看来,重锦对月清乔的愧疚,多过了被伤害的恨。
这样也好,只有这样,沈贵嫔才能作为月清乔的影子,时时叫重锦悔恨伤心。
“纯妃最近有些不安分,寡人有意想分你协理六宫之权,但是你身子不好,寡人也便不能这样。”重锦悠悠道:“沈贵嫔为人还算能干,不如,叫她辅佐纯妃吧!”
宁妃面露犹豫,停顿一会儿道:“陛下,沈贵嫔的脸伤未愈,最近尚不能抛头露面。”
重锦对后宫的事并没有太多上心,此刻听见宁妃这么说,便问了一问沈贵嫔脸受伤的原因。
宁妃一五一十的说了。
虽没有说是纯妃所为,但是言语之中,却已经足够叫重锦想这沈贵嫔脸伤的原因了:“既然沈贵嫔还在养伤,便先叫纯妃辛苦些吧!”
这话的意思,似乎要准备卸了纯妃的协理六宫之权了。
宁妃嘴角微扬,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这宫中其他的事:“陛下还记得永和宫外头的那棵桃树么?刚刚妾身路过的时候,发现竟然已经发芽了。”
重锦道:“是么?今年竟这样早的。”
宁妃点了点头:“是啊!陛下要快些好起来,陛下很久没跟妾身一起去赏过桃花了。”
重锦忽然道:“嗯,寡人记得,上一次跟爱妃一起赏花,还是寡人没有登基之前。一晃,已经过去五年了。”
宁妃笑了笑说:“陛下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重锦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是对从前的事倒是还能零星的记起来一些:“那一次,清乔过来让寡人喂她剑招,还同你说,看这花有什么意思。”
那时候,月清乔的脸还是明媚的。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话的时候也清凌凌的,虽然眉目清冷,但是性子却好的很。
宁妃道:“等陛下好了,若陛下不弃,妾身陪陛下去看桃花。”
重锦看着宁妃,眼里一片柔情。
只是宁妃知道,那柔情不是给她的。
重锦只是通过她,去看月清乔。
而月清乔,却早就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妃的这一番的缘故,重锦原本伤透了的心,竟然有了些温度。
他跟月清乔也好过,也有过恩爱无双的时候。
只要月清乔回来,他一定有办法的。
明翠宫里,纯妃一向冷静的脸上几乎首次出现了不耐烦的神情。
侍女跟在一旁,看着自己家娘娘的样子,忍了半晌方才小心翼翼问:“娘娘,陛下或许只是刚刚苏醒,心情不顺,所以才说了那样两句重话。您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纯妃说:“不要放在心上?陛下说的话,多少双耳朵在那里听着。”
“就算本宫不想放在心上,别人背地里要怎么指摘本宫?”
重锦说她配不上这个纯字,只不过因为宁妃所说的几句话,便抹杀了她这一年来的辛苦。
月清乔什么都没做,每日在灼华宫享乐,所有的苦都是她一个人的。
最后,她这个执掌了协理六宫之权的纯妃,却连处置她的几个宫人都不行。
反而被陛下指着鼻子骂,不配这个‘纯’字。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这叫她怎么才能不伤心?
难道这么多年的情谊,在重锦眼里,都不如几个奴才么?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不安。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做好自己该做的,在重锦那里,便一定会在重锦心里有一席之地。
可是她好像忘了,这宫里不缺美貌的女人,也不会缺有才干的女人。
今日有她这个纯妃,以后也还会有别人。
在重锦眼里,自己不过是能帮他做事的管家罢了!
一想到这里,纯妃眉眼中的烦躁便更深了两分。
“娘娘,您别这样想这件事。”侍女尽力劝道:“娘娘往好了想,无论怎样,皇贵妃都不可能再回来了。而如今这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依旧是娘娘。”
纯妃微微点了点头,可是随即有些不耐:“这些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陛下能给本宫这协理六宫之权,便也能再收回去。”
她的家世不如宁妃等人,不然那一日审问灼华宫人的时候,也不会弄了那么个局面。
侍女叹了口气:“娘娘这是怎么了?从前娘娘看这些看的很开的,如今怎么纠结上这些东西了?娘娘,万事想开些才是。”
她一直跟着纯妃,对纯妃素日里的做派最是明白。
自从纯妃协理六宫以后,多少对人对事都有了些变化。
纯妃微楞:“是啊!本宫这是怎么了?”
她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回想着从前的一幕幕。
从得了几日的宠到现在,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一颗心早就已经不会再为重锦而跳动。
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日益对重锦在意了起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再一次映入了重锦的眸子,所以又开始渴望了么?
如果是,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娘娘,您是太在意陛下了。”侍女一语说中了纯妃的心事,“娘娘只要放下了,去跟陛下认个错,继续像从前那样子生活。陛下刚刚苏醒,正忙于前朝的事,想来就算以后想起来,也不会计较这件事的。”
宁妃点了点头,“是啊!只要本宫愿意低头,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陛下也不会深究。”
这些年,她活的像个影子。
在这深宫里,明明身为四妃之一,却连见到重锦的次数都是有限。
珍妃跟宁妃都有了身孕的那段时间,是她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她的孩子没有了,可这些人却相继都有了孩子。
她不太出明翠宫,别人也看不出她心里的苦涩。
就那么熬啊熬的,一直等到两个人的孩子相继没有了,她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才终于出了。
这宫里或许不该有孩子。
重锦太狠心,也太冷漠。
不值得她们为她生儿育女。
纯妃在夜里辗转反侧,流着泪为自己心里生出的欣喜祭奠。
可是后来没有多久,锦昭仪也有身孕了。
她以为,重锦这一次会像从前一样,将这个孩子当成皇权的筹码。
却不想,他将锦昭仪保护的那么多。
她冷眼看着,看着锦昭仪得宠,看着锦昭仪入住进了风华殿。
也看着锦昭仪险些凌驾在皇贵妃的头上。
她不嫉妒,也不伤心。
只觉得,不公。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孩子就要死的那样凄惨?
为什么锦昭仪,却可以有幸留住自己的孩子?
万幸,锦昭仪的孩子虽不是皇权的祭品,却为月清乔跟重锦的感情陪了葬。
那一刻,纯妃能感觉到自己的快乐正溢出了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