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衣局里,一名穿着朴素宫装的宫人正在将一件件早就备好的衣裳放进匣子里。
整个殿里安安静静的,身旁的两个宫女也在安安静静的做事。
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可以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等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似乎忙完了手头上的活,转头望着离的更远些的那名侍女轻声唤道:“如翠姐姐,明日要送去各宫的衣裳都准备好了,我们先走了。”
如翠抬起头,一张脸上似乎跟在长乐宫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不同。
眉目清晰,笑容依旧恬静:“好。”
两名侍女走了,整个殿里就只剩下了如翠一个人。
灯火照在她的身上,温暖的光晕将她笼罩着,如翠心里却一点温暖跟光亮都感受不到。
从沈幼婷薨了到现在已经多久了?她不记得了。
她甚至不记得沈幼婷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她只记得沈幼婷同她说的那些话,遥远却又清晰,让她即使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都能清楚的回忆起来。
沈幼婷步步为营走到了这个地步,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的聪明算计到底没赢过重锦的狠心,更没想到自己的算计竟然出了错。
月清乔不光没有叫她过去问话,甚至还当众刺杀了重锦。
不仅当众刺杀了重锦,甚至还离开了这禁锢了这些人的皇宫。
这是多少人羡慕的事啊!
皇贵妃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做到了,简直像是传说中才有的样子。
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皇贵妃。
如果见到了,或许跟沈幼婷临死前说的也不同了吧!
因为看样子,皇贵妃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记忆。
不然,也不会一剑刺杀了重锦。
哎,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这么想着,如翠将手上最后一点活干罢,将屋里的灯火吹的只剩下的了一盏,也准备回去睡了。
这份工作来的轻松,不像之前在长乐宫做掌事宫女那般繁忙。
甚至,晚上的时候都不用守夜。
除了刚刚顶着罪名过来的时候多受了些排挤,后来的时候便好过了很多。
怎么说呢!钱真的是个好东西。
她时不时的给些小恩小惠,再加上她为人圆滑和善,没有多久就在这里混的还算不错。
只是她已经不是掌事宫女,所以为人处事一向低调。
为此,倒是渐渐的被人彻底遗忘了。
打开大门,一阵冷风吹进了她的衣袖,如翠忍不住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打了个寒颤:“这天,怎么越来越冷了。”
眼看着就要开春了,这夜风里却还是透着彻骨的寒意,不知道春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如翠提着灯笼正往回走,忽然听见黑暗里远远的传来两个人悠悠的谈话声。
“听说许婉仪也病倒了你知道么?好像是昨夜感染了风寒。”
“什么感染了风寒啊!不是说是纯妃娘娘给送去的东西里有毒么?”
“嘘!你可别瞎说,叫他廷加可是要掉脑袋的!”
“怎么是我瞎说了,现在各宫的人都在传呢!”
“那你也不能说的呀!纯妃娘娘现在可跟从前不一样了……”
如翠站在夜色中没动,不知道想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而那灯笼里的灯火,也随之被如翠熄灭了。
“是啊!纯妃娘娘如今眼里只有陛下,说不定……说不定纯妃娘娘巴不得……”
“……嘘,别胡说!你最近嘴巴越来越没有把门的了。这话也是浑说的?”
“现在这个情况,谁还能管着谁呀!你不知道么?除了宁妃娘娘宫里,其他宫里早就不知道闹的怎么样了!”
“嗯,沈贵嫔下午的时候不知道用错了什么东西,脸竟然过了敏,起了不少红疹子,啧啧啧,陛下若是醒来发现沈贵嫔变成了这个样子,怕是想要再得宠就不成了。”
“哎!沈贵嫔就是靠着这张脸才有了今天的。真够狠的,没有御医过去给看,这么拖下去,岂不是整张脸都毁了?”
“也不知道谁这么狠心呢!竟然趁机在这个时候做出来这样的事。这样一来,就算不是纯妃娘娘的责任,怕是也要是了。”
“这算什么啊?慧贵嫔还被纯妃娘娘当面斥责了呢!”
“纯妃娘娘竟然会去斥责慧贵嫔?那可是司徒大人的爱女啊!”
“进了宫里,谁也有心思管那个!”
“说的也是,唉……”
“好了,这里也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嗯,走吧!”
两名侍女一边慢慢说着话,一边手牵着手离开了。
等到她们手上的火光渐行渐远,如翠方才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沈贵嫔的脸竟然不好了?
是纯妃做的,还是有人趁机想要嫁祸给纯妃?
如翠提着灯笼回了住处的时候,一个屋里住的几名侍女已经换好了衣裳上床了。
见她回来,跟她打了个招呼便进入了梦向。
如翠睡不着,换了好衣裳,洗漱过了便躺在床上发呆。
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对于曾经沈幼婷留下来的东西她也开始有些动摇。
她只是一个仆人,若不是沈幼婷对他那么好,让她在后宫里有了些地位,怕是也不会有她的今日。
只是,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
或许,她就算食言了,沈幼婷也不会怪她。
这么想着,如翠渐渐的浸入了梦乡。
梦里有沈幼婷,有长乐宫,还有灼华宫的皇贵妃娘娘。
她们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如翠听不清。
一直到了灼华宫的皇贵妃娘娘离开以后,如翠方才走上前去。
她想说她累了,沈幼婷也累了,不如就这么放下吧!一切都该结束了。
可是还没有等她开口,沈幼婷就已经变了模样。
她的宫装不再华丽,甚至变得朴素的有些可怕。
她的表情不在明媚动人,阴森的让如翠难以释怀。
她看着如翠,声音又阴又冷,她说:“不许放弃,你难道忘了本宫说的话了吗?”
她的口鼻流下鲜红的鲜血,如翠一瞬间从噩梦中惊醒:“不,不!”
她挣扎这睁开眼,满目的漆黑让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无法自拔。
冰冷的月光从外头照射进来,如翠听见自己跳的极速的心跳,还有急促的呼吸。
隔间躺着的侍女似乎并没有因为她而惊醒,只翻了翻身,便又继续睡了。
如翠抚着胸口,被梦里的沈幼婷吓得不清。
她跟着沈幼婷的时间很长,长到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是把沈幼婷当主子还是当亲人了。
沈幼婷性格其实算不上是乖张,但是大部分时候,确实不在乎他人的感受。
奴婢就是奴婢,就要为主子鞍前马后。
有错该罚,有功自然也该赏。
也是因为这一点,长乐宫里并没有沈幼婷的‘性子活泼’而出过一点差池。
反而,长乐宫的规矩要比其他宫里都严上两分。
若不是路贵嫔身死,或许沈幼婷做的那些腌臜事不会暴露。
是沈幼婷信了陛下的邪,所以才那么心急,过早的暴露自己。
若说有什么例外,如翠便是那个例外吧!
沈幼婷将所有的私藏在临死之前都给了她,并且想办法留了她一命。
这对于一个曾经手上染了血的掌事宫女来说,这已经是个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了。
她不知道沈幼婷用了什么方式,但是她活下来了。
重锦没有要她的命,还让她在这司衣局过上了安生日子。
在沈幼婷活着的时候,她对如翠也很好。
那些规矩在如翠这里,沈幼婷向来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
这原本是没必要的!
或者说,沈幼婷甚至可以换一个掌事宫女。
可是沈幼婷没有这样做,不光没有,还给了如翠被的宫的掌事宫女根本无法得到的东西。
在长乐宫中,她几乎就是半个主子。
那些侍女对她毕恭毕敬,每次沈幼婷不快,要责罚谁,只要如翠去劝一劝,虽不能改,但是总能不至于那么重。
毕竟沈幼婷真的发起怒来,打死宫人也不是没有过的。
沈幼婷临死之前,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叫重锦这一生都爱而不得。
只要如翠她还在宫里,月清乔还没有恢复记忆,这一点并不难做到。
如果恢复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碍,总有办法的。
只是如今,月清乔已走,为什么沈幼婷还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难道,月清乔还会重新回到这皇宫里来么?
天知道沈幼婷在这后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一天都没有快乐过。
甚至一天都没有真正开心过!
那些算计,那些权利斗争,如翠在一旁冷眼看着,即使沈幼婷什么都没有说,却还是像是将沈幼婷压的喘不过气似的。
如翠甚至觉得,沈幼婷是已经习惯了,所以才对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的习惯了下来。
她一直以为,若是可以选择,或许沈幼婷更愿意出宫去。
出宫过平常的日子。
可是这一切,不是她们可以选择的。
就像她,她出不去这后宫,也逃不过自己的梦境。
这一切,她们都由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