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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兵临城下

    “不,”霍逊道,“方才先遣军来报,南诏调来了洱海腹地的军队不足一半,大部分都在驻守太和城,傅大人,稍后你先率军从山口过去,我带人从前面绕道攻进太和城,给他来个攻其不备。”

    傅璟宁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顾琳琅心中所说的那句“一定不要先于霍逊的军队进入洱海腹地”,此时顾不上太多,立马就否定了霍逊的决定。

    “不妥,这些人战斗力如何,你是清楚的,根本无法牵制太多时间,怕是你还没进太和城,这边已经速战速决了,到时南诏军返回太和城,你们势必会遭到两面夹击。”

    “这个不用你管,太和城内我自有——”话说到一半,霍逊似是意识到失言,适时闭了嘴,“你是军人,只需服从军令便可!”

    “该说这话的,应该是本将军才是!”李宓走上前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早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此时的李宓言词间竟带了些不容置疑的强势,“傅副将说的没错,洱海腹地是南诏最后一道防线,势必派了最精良的部队镇守,依我看,倒不如先集中火力打开门户,再攻入太和城。”

    这也不对啊!

    傅璟宁与沈晏初对视一眼,顾琳琅所说的是,要在霍逊之后进入洱海腹地,尽管他们二人没有一个人相信以顾琳琅的本事,能设了什么请君入瓮的死局,可又莫名信她。

    可这要怎么说,难道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死,要死你先去死”?

    正在这时,登上山口高处的哨兵突然连滚带爬地下来禀报:“将军,不好了,对面看起来似乎有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在靠近山口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宓心惊:“他们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可眼下却连个像样的战略都没有商议出来,霍逊一脸阴鸷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采取强硬措施迫使李宓与傅璟宁同意他的决定,却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沈晏初已经悄悄离开,趁人不备,绕到傅璟宁所率的大军中去了。

    雨越下越大。

    突然,傅璟宁身后的大军中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我不要去送死!我不要去送死!”

    许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这些天紧绷的神经与恐惧的情绪一瞬间都得到了爆发,当然,也可能是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周围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到最后甚至不少人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原本还算整齐划一的军队顿时乱作一团。

    霍逊:“……”

    “这他娘的怎么回事!傅璟宁,管好你的人!”霍逊大吼一声。

    “都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害怕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再说了,这么多人,你叫我怎么管?”傅璟宁感觉跟顾琳琅待得久了,越发学了些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习性。

    “你——”眼看傅璟宁这是要公然与他作对了,霍逊一把将手中的长枪磕在地上,“都给我安静!听着,如今是箭在弦上,现在跑一个,砍一个,铆足了劲冲上去拼了或许还能捡一条命!”

    人群中有个胆子大的见状高声喊了一句:“方才也说了,南诏军已经到了山口,你放着手下那么多训练有素的唐军不用,让我们给你垫背,我们的命不是命?”

    这一句话,仿佛将大家的愤怒彻底都激发了起来,甚至开始推搡着向后退去。

    李宓看看傅璟宁,又看看霍逊,实在是左右为难,他死不足惜,可这些百姓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多是家中的顶梁柱,真如霍逊计划的那样,用血肉之躯为他拖住这些南诏军,他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姓傅的,你就这样看着!”霍逊刚吼了一嗓子,又两个哨兵推了下来。

    “将军,南诏军已经进了山口,正朝这边来了!”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因着是在黑夜,又下着大雨,不少人跌倒地上,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驱赶着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他娘的!”见傅璟宁仍是冷眼看着,霍逊急得眼都红了,他用了这么久才将太和城内部署完毕,不冲破这道防线,之前的努力便都付诸东流了,之后再想打开便难如登天。

    而身后已经隐隐看到了冲出山口的南诏军。

    无奈只得下了令——“全军听令,准备迎战!”

    号角声响起,霍逊手下的正规军齐齐转头向南诏军冲了上去,在如瀑般倾泻而下的雨幕中拼杀到了一处。

    沈晏初此时方从乱做一团的众人中冒出头来,与之前打好招呼的几个相对有号召力的将士吩咐了几句,没过多久,形势便稳定了下来。

    “你、你、你们——”李宓指着沈晏初与傅璟宁,半天说不出话来。

    “将军,跑是不可能的,便是跑得了这一时,回到大唐,逃兵一样按律处死,”傅璟宁快速道,“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一个选择,绕过山口,进入腹地,依着您与南诏王的交情,也许还能取得一丝生机。”

    “这不是逃兵,是降兵!”李宓痛心疾首道,“我李宓既然来南诏,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你带着他们去吧!”

    李宓说着,提刀冲出山洞,便向着两军厮杀的方向去了。

    望着李宓决绝的背影,傅璟宁若有所思地对沈晏初道:“我们来之前,顾琳琅是怎么交代你的?”

    “什么……什么怎么交代的?”沈晏初装傻。

    “说。”

    沈晏初缩了缩脖子:“关键时刻,扛也要把你——”

    不待沈晏初说完,傅璟宁用下巴点了点还没走出多远的李宓:“喏,扛吧。”

    苍山十九峰,十八个山口,除了方才他们所在的那一个,仅靠北的莲花山与白云山之间的山口最容易通过,那也是当初霍逊原本提前探好的率军潜入洱海腹地的山口,傅璟宁率着手下丢盔弃甲的大军,在黑夜与大雨的双重阻碍下,依旧行进得飞快,不过一个多时辰便抵达了白云山下,摸索着寻到山口的入口,根本顾不上去探查对面的状况,便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雨势渐渐小了些。

    远处的太和城显出些隐隐约约的轮廓来,而奇怪的是,白云山后一片寂静,既没有埋伏着南诏军,也没有人前来接应他们。

    傅璟宁一时有些吃不准顾琳琅所说的“换个方向潜入洱海腹地”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也是瞎了心了,她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女子,能如何左右南诏与唐军之间的战争?自己之前竟然还莫名其妙抱了几分希望!

    可如今那边霍逊的人正在与南诏军交战,既然已经进入了洱海腹地,顶着唐军的名号,便势必要向太和城进发的,如论前路是生还是死。

    见傅璟宁并没有率军逃跑,而是绕道进了洱海腹地,李宓挣扎着叫沈晏初放他下来,气鼓鼓地整了整衣装:“你究竟要做什么?方才军中的混乱也是你蓄意挑起来的吧?”

    “没办法,还望李将军见谅,方才若是按照霍副将计划的,用这些人牵制住南诏军,现在怕是一个活口都不剩了。”傅璟宁淡声道。

    “那现在呢?现在靠这些人杀进太和城,就能大获全胜了?”

    “那属下倒不敢保证,”傅璟宁笑了笑,“不过,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将军!”

    李宓冷哼一声,既来之,则安之,为今之计也只能按照傅璟宁所说,走一步看一步了,遂一甩袖子,率着众人朝着太和城的方向去了。

    只是没想到,足足两万大军,行走在有着“太和城南大门”之称的洱海腹地却如入无人之境,一直到太和城门下,都没有遇到哪怕一个南诏兵。

    太和城城门紧闭,城门楼上影影绰绰燃着一排火把,从下面望去,却只瞧见几个哨兵的身影。

    “什么情况?”沈晏初向傅璟宁身旁靠了靠。

    傅璟宁四下望了望,除了城门楼上的火把,周遭一片黢黑,兵临城下,这种反应的,无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已经人去城空,要么就是有十足的把握。

    显然,太和城是第一种的可能性并不大。

    李宓翻身下马,查看了一番周围的形势,心里惴惴,若方才留下来牵制南诏兵的是他们,霍逊的兵想来还能拼一拼,可眼下他身后浩浩荡荡足有两万余人,却个个一脸茫然,瑟瑟缩缩,指望他们攻城,几乎是天方夜谭!

    正僵持着,城门口上赫然露出齐刷刷的一排弓箭,正对着大军的方向,拉到最满,蓄势待发。

    “防守!”李宓陡然变了脸色,大喝一声。

    奈何军中如今甚至有不少人连武器都不知丢到了何处,更别提用来护身的盾牌,勉强凑了一排挡在最前面,又唤了弓箭手上前,李宓才拉着傅璟宁往后退了退,对着上面喊道:“唐军已攻破山口,回去告诉你们赞普钟,一日不束手就擒,我军便围上一日!”

    见那城门楼上迟迟无人应答,李宓心里七上八下的,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喊:“城内的粮仓已经被毁,南诏军也好,太和城百姓也好,撑不了几日的——”

    “哈哈哈哈……”李宓话音未落,上面突然露出一张男子的脸来,“说得好像城内粮食被毁,唐军便多了几万担粮草供应似的!李宓,在本王印象中,你可不是会使如此下三滥手段的人!”

    “阁罗凤……”李宓怔了怔。

    他祖籍剑南道,与南诏比邻而居,两家的长辈又是故交,是以他与阁罗凤自幼便常在一处读书习武,也曾有着共同的理想与抱负,如今竟是以这种方式再见面,一时悲从中来。

    “开城门!”阁罗凤沉声道,转身下了城门楼。

    没过多久,城门缓缓开启,阁罗凤只身一人走了出来,身后的数十把弓箭不是摆设,又占据着地理优势,唐军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傅璟宁警惕地望着阁罗凤一步一步靠近,手不动声色地按在剑柄上。

    阁罗凤在李宓身前约莫一丈远处站定,视线往傅璟宁身上瞟了一瞟,唇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不知本王是该称呼李将军,还是李兄?”

    “此次李宓奉命征伐南诏,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镇南大将军,赞普钟因此也不必讲求往日的情分。”李宓决绝道,“皇命不可违,赞普钟请回吧,胜负成败,便在今夜了!”

    说着,李宓缓缓抽出佩剑。

    与此同时,城门上的弓箭也往上抬了抬。

    “若果然不讲往日的情分,将军又为何要本王回去呢?”阁罗凤挑了挑眉,逆着光,李宓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出他语气中的如释重负,甚至能听出些难以觉察的,欣慰。

    “赞普钟孤身一人,本将军背后却有千军万马,”李宓继续道,“此时贸然出手,胜之不武。”

    “哦,是么?”阁罗凤又上前两步,几乎就要与李宓一步之遥,却突然发现他与李宓面前不知何时横了一把利剑,那剑锋正对着自己,只要自己再往前靠上几寸,便能准确无误地割开自己的喉咙。

    “好功夫!”阁罗凤转向傅璟宁,笑着道,“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临危受命的河西节度使,傅璟宁傅大人了?”

    傅璟宁眯了眯眸子:“如今是征南军中的副将。”

    “好,好……”阁罗凤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却没再往前进了,只顿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李宓瞧,直瞧得李宓心里发毛,腿都跟着抑制不住地微微打着颤。

    就在傅璟宁心下盘算着怎么打破眼前僵持的局面时,阁罗凤抬了抬手,有意无意地露出挂在腰间的荷包。

    只瞥了一眼,傅璟宁就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窖。

    那荷包曾被阿曳偷摸挂在过沈晏初腰间,一度成为河西军中的笑柄,也曾被他别别扭扭地强行从沈晏初那里要了回来,贴身收了好长一段时间,更在被顾琳琅无意中发现之后一边嚷着“丢不起的人”,一边不管不顾地抢了回去……

    那荷包丑得独一无二,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