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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地动(2)

    轰隆隆的声音便是这时隐隐从四面八方传来。

    天空隐约泛起了异样的光,最初宛如泼墨的乌云,逐渐分离出数条蓝色、白色、灰色、红色与橘红色的带状云,狂风愈刮愈烈,彩色的带状云持续了没多久,便又慢慢消散开来,凝聚成大片大片的鱼鳞状,看起来十分诡异。

    凌兆艰难地迎着狂风凑过来,从早上见到成群的蝙蝠,他这心里就觉得晦气,现在更是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大人,这暴风雨眼看又要来了,咱们是不是先去吴家村?”

    要来了么?

    见傅璟宁仍死死盯着那营地,沈晏初心头一颤,终于明白了方才傅璟宁那一番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的话——他想要趁机折了突骑施部落的铁鹰卫与飞虎骑兵!

    “往后退,大家都往后退!”

    肆虐的狂风刮得昏天暗地,如鬼哭狼嚎,瞬间将傅璟宁的声音吞噬地无影无踪,沈晏初与凌兆几乎全凭着本能死死抓着马缰,跟在傅璟宁身后向空旷的远处撤去。

    谁知没走出多远,到一个约莫三尺来高的小土丘旁,几匹马便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无论如何也拉不动了。

    “嘿,你们几个大爷倒先一步撂挑子了!”凌兆骂着,一鞭子抽在马背上。

    “凌将军,不要徒劳了,是大地动。”傅璟宁说着,捋了捋马鬃,迅速在那座聊胜于无的小土丘后面蹲了下来。

    “什、什么?”凌兆正一头雾水,突然觉得像是喝醉了般,耳边一阵细微的轰鸣,整个身子也有些站不稳。

    见凌兆一副找不着北的熊样,沈晏初提着他的脖领子将他摁在了地上,贴着他的耳朵吼了一嗓子:“大地动,大地动来了凌将军!”

    沈晏初话音未落,又一阵轰鸣像是贴着地面席卷而来,大地也开始随之震颤,。

    几匹马似是也察觉出了震感,突然变得异常躁动,几次三番想要站起来,奈何四条腿却不听使唤般,最后索性直接贴着地面躺了下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奶奶的!河西怎么会有大地动!”凌兆趴在地上,十指几乎扣进了土里,赤着一双眼盯着远方的天空。

    此时空中那些鱼鳞状的云也已被狂风吹散,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红,血一般的红,映得整个大地也泛着一片血色的光晕。

    第一波轻微的震感很快过去,三人正松了一口气,豆大的雨点却在此时跟着凑起了热闹,噼里啪啦打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远处的营地已经连大致的轮廓都看不清楚,傅璟宁微微眯着眼,方才那一波地动并不剧烈,想来那些人还在为此时能有片瓦以遮风避雨而沾沾自喜,殊不知有的时候,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最危险。

    “琳琅,大地动真的来了,你在做什么?”傅璟宁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又一阵轰鸣声袭来,先是如蜂鸣般细微,后如犬吠,再如虎啸,整个大地终于剧烈地晃动起来。

    “又来!”沈晏初原本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像个八爪鱼般手脚紧紧抓着地面,看起来十分……惜命,此时反而假惺惺地生出几分血性,挣扎着爬起来,扑到傅璟宁身边,抱住他的腰。

    “沈晏初你什么毛病!”傅璟宁脸色突变,一手抓着马鬃,另一手去掰沈晏初的手臂。

    “姓傅的,虽然老子平时看你不大顺眼,不过你死了,河西可就没人罩着老子了!”沈晏初脸贴着傅璟宁的腰小声嘀咕了一句,手臂收得更紧了。

    剧烈的震颤仍在持续。

    凌兆被晃地有点头晕,挣扎着挪到沈晏初身边,抱住了他的腿。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如山崩地裂般震耳欲聋声响,三个以极其古怪的姿势纠缠在一起的三个人同时抬头望过去,透过雨幕,隐隐瞧见营地正上方的山体似是凝聚一团黑雾,像一挂流动的墨色瀑布,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

    肃州城内。

    业场是肃州城一处占地极广的空地,逢五和逢十作集市用,官府也会偶尔用来行刑,取“刑人于市,与众弃市”之意,从而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此时尘埃落定,几乎聚集了整个肃州百姓的业场却静得出奇。

    男男女女们或跪或坐,或蹲或趴,或独自蜷成一团,或三五成群抱在一起,经历了方才惊心动魄的地动山摇,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大地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虽未达到毁灭性的地步,肃州城内的屋舍依然有着不同程度的坍塌,好在傅璟宁临走前将肃州州衙的调度权留给了顾琳琅,天还没亮她便将百姓都聚集到了空旷的业场,并没有人员伤亡。

    业场中央的高台上原本跪着的一男一女,因为被缚住了手脚,方才慌乱之中无处可避,此时苗妈妈已经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肃州刺史楚道之则脸色煞白,俨然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惊魂未定的顾琳琅与司音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却见容似早已先一步上了高台,分别在二人脉搏上探了探。

    “没事,本来年纪就不小了,又赶上接二连三的惊吓,扛不住了。”容似给二人分别塞了两粒药丸,跳下来对顾琳琅道。

    顾琳琅想了想道:“老四,放了他们吧。”

    “叫绑了他们示众的是你,现在叫放人的也是你,琳琅,你不会就为了寻个由头将百姓们都聚到业场来吧?”司音笑着道。

    “凌将军已经派人查明是突厥人掳了苗妈妈与楚道之的家人,迫使他们替突厥做事,如今也算是小惩大诫过了,难不成还真要他们的命?都是些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许是那句“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触动了司音,她自嘲地笑笑,上前帮着容似将那二人搀了下来。

    一切尘埃落定,虽不知军营那边具体状况如何,不过她相信傅璟宁一定有法子说服凌将军,那然后呢?想到那封赤色密函,顾琳琅叹了口气,交代了容似与司音善后,自己则心事重重地向住处走去。

    拐过街角,突然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

    大地的震颤终于渐渐平息,只淅淅沥沥还在下着些小雨,小山丘后面的几人站起身来,视线却不约而同锁在不远处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中的军营。

    凌兆腿有些发软,踉踉跄跄地向着军营的方向狂奔起来。

    趴在不远处的穆鼎脸都绿了,带着数十名天玄军也跟了过去。

    傅璟宁与沈晏初对视一眼,各自牵了马,缓缓跟在最末。

    营地的状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得多。此处的山体几乎全是岩石,坚硬无比,从半山腰滚落下来,几乎将整个营地都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有人的,也有马的,甚至连微弱的呻吟声都听不到一句。

    凌兆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实在不敢想,若是方才傅璟宁与沈晏初没有追上来,此时被压在下面的,将会是整个天玄军!

    “傅、傅大人,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傅璟宁内心的震撼并不比凌兆少,大地动,山崩,伤亡惨重……一切都在按照顾琳琅所谓的“梦”在发展,这才是她死乞白赖要跟着来肃州的目的!她说,她就是说了自己也不会信,少则两三日,多则七八日,他自然会知晓,原来如此!

    所以,她究竟是什么人?

    “穆副将,可以去吴家村将天玄军都调过来了。”见穆鼎领命去了,傅璟宁将凌兆搀了起来,“出事的又不是天玄军,凌将军这反应未免过激了些?”

    凌兆撑着傅璟宁的手臂,抑制不住地浑身打着颤,神色尴尬:“就是后怕……天玄军在凌家传了三代,差一点就毁在了末将手里……”

    傅璟宁笑着拍了拍凌兆的肩膀,与沈晏初带着余下的天玄军开始着手清理现场。

    运粮的马车大多都被砸得散了架,几匹马大地动来临之际挣脱了缰绳,拉着粮车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倒奇迹般地生还了下来。

    房屋几乎被夷为平地,被大大小小的石块盖得严严实实,一时半会还真无从下手。

    傅璟宁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石头来到原本凌兆住的主院,无意中在石块与房梁的缝隙中瞥见了一枚有些眼熟的玉佩。

    “晏初,把这个人拖出来。”傅璟宁没来由地心里一慌。

    沈晏初带了几人搬走附近的石块,拖出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尽管脸上血肉模糊,傅璟宁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不久前在阿乞儿部落打过交道的将军,吴哲。

    “他怎么在这里?”沈晏初百思不得其解,“阿乞儿部落什么时候与突骑施走得这样近了?”

    傅璟宁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上次他们好不容易从阿乞儿部落逃了出来,后来吴哲便再没有找过麻烦,确实不是他的作风,这次与突骑施联手,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突骑施一向狂妄,极少肯于势力比自己弱小的部落结盟,除非……有所图,阿乞儿部落势单力薄,最大的靠山吴哲也已被驱逐出了大唐,那么唯一还有利用价值的,便只剩下——“易容术”。

    傅璟宁心中一惊。

    “怎么了?”沈晏初察觉出傅璟宁的异样,明显紧张了起来,他可没少吃阿乞儿部落的亏,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不知为何,傅璟宁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当时在**馆与灵蛇初次对上的时候,她说的那句“被我猜对了,她对你果然很重要”。

    一旦做出了大胆的假设,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便突然有了思路,今日突骑施派了大量的铁鹰卫与飞虎骑兵过来,像是——想要拖住天玄军,抑或是随时准备着一场硬仗,若真如此,那一定是想要在肃州城内做些什么,可现在与突厥有关的人都被尽数清除了肃州城,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望着早已没了气息的吴哲,傅璟宁一颗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突厥人,真的都被清出了肃州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