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旧物
送走池脩和秦岭,秦见微回到自己房中还没多久,素衿便从外面进来,一边替她斟上一盏刚刚泡好的花茶,一边道:“郡主,前头刚来了人,说是太子妃娘娘派人有东西送给您。”
“宝珠?”
秦见微端茶的手顿住,略思索了一瞬,便心中有数了,面色如常地问道:“来的是谁?”
“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听鹤姑娘。”素衿闻言便接了话,显然是提前去了解过了。
听鹤是谢宝珠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唯一一个丫鬟,既然是听鹤,那就是宝珠以她秦见微闺中密友的身份派人来送东西的了,而不是以太子妃的身份来赏赐,秦见微心中了然,重新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才道:“那便请进来吧。”
素衿闻言应下,退出去请人了。
人来的很快,听鹤这名儿虽然听着仙气,实际上这却是个圆脸讨喜的姑娘,这不见了秦见微,先笑盈盈地行了个礼,口中道:“奴婢见过郡主,多日不见,郡主还是这般好看。”
显然是跟着谢宝珠的日子久了,对秦见微也熟悉得很,知道她爱听什么。
秦见微不由便笑了,唇角微勾,单手托腮,开口道:“快起来吧,你这也是在宫中时间久了,好的不学学坏的,将那些人的客套话都学来了。”
“奴婢这怎么能是说客套话呢,不是奴婢说,郡主最近的确比往日还要更加清丽出尘几分,好看的紧。”
听鹤这话里满是认真,那双圆溜溜的杏眼当中,还透着几分明晃晃的认真。
听了她这话,秦见微可算是服气了,怪不得宝珠最看重的就是这丫头呢,果然是有道理的,就连自己这般厚脸皮的人,听着人家这般真诚的夸赞,也会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了出去,正了正神色,这才问道:“娘娘让你带了什么东西给我?”
说到正事,听鹤也不再玩笑,将手中一直捧着的一个红木匣子送上前,“这便是娘娘吩咐奴婢带给郡主的了,至于匣子里头是什么,奴婢也不知晓,里头的东西是娘娘自己装的,给到奴婢手中的时候,就已经合上了。”
听罢,秦见微也只当匣子中是些普通的临别礼物,微笑着点了点头,柔声对听鹤道:“这大热天的,你过来也辛苦了,让我身边的彩袂陪你去茶房喝口茶,稍后待我看过东西,再托你给娘娘带回话。”
听鹤闻言,又行了个礼,才退下去。
见人走了,秦见微垂下眸子,视线落在桌上那个红木匣子上。
不仔细瞧不知道,此刻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匣子熟悉得很。
正当她想再看仔细些时,脑海中忽而泛上一段略微有些泛黄褪色的记忆,因为时间过于久远,模模糊糊的。
秦见微缓缓伸出手,抚上这只匣子,随着她的动作,那段模糊的记忆,也像是被擦干了蒙在玻璃上的水雾一样,逐渐清晰起来。
她拨开匣子上的搭扣,打开匣子,果不其然,一支做工精致,玉质温润,只是缺了一角的玉兰花簪躺在里面。
随着这只簪子出现在视野之中,那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日,是大司马府在为祖母做寿,请了许多人过来,自然也有彼时还未曾嫁入东宫的宝珠,还有与她刚在一块儿的池脩,还有未随父离开临安的徐家阿兄等等。
当时正是刚午休小憩过的时候,而到了此时,秦见微与池脩约了在雀灵园见面,她好似是到的早了,抬眸望向远处的天色,碧空如洗,薄暮时分在不经意间悄悄到来,一抹夕阳给天际染上了层柔和的橘红色,八角亭一侧的镜湖上清波荡漾,水色碧绿,暮光照在湖面上,银光如锦。
大司马府的园子景致是出了名的好,哪怕秦见微是在这里长大的,也还是觉得好。
雀灵园西面有一座楼名曰“见水楼”,三面环水,两侧傍山,底下有平坦的廊桥可供进入,而上楼则要爬山廊或假山石阶,是一座极具江南婉约风格的小楼,重檐 卷棚,歇山顶,坡度平缓,粉墙黛瓦,色彩淡雅,楼上的明瓦窗,又兼古朴之风。
沿水的外廊设吴王靠,小憩时凭靠可近观游鱼,中赏荷花,远则园内诸景如画一般地在眼前缓缓展开。
正可谓是“四壁荷花三面柳,半潭秋水一房山。”
再合适不过。
秦见微让素衿她们候在外廊处,自己慢慢沿水往楼下的荷香榭走去。
其中四面皆水,湖内莲花亭亭净植,湖岸柳枝丝丝婆娑。
刚走进去,一股淡雅的荷香便随着微风飘入她的鼻端,她斜靠着栏杆,缓缓垂下眼帘。
半晌,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姑娘家整天叹什么气?”
就在她还未将气吐匀的时候,身后倏而传来一道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声线依旧清冷,却带着几不可查的暖意。
不是池脩,又是哪个?
彼时她已与池脩定情,又是年少娇气的时候,自然与他亲近,听到是他来了,立马转过身,迎面便撞上他那对含笑的眸子,不由心下一动,足下一璇,便好巧不巧地朝着池脩的方向跌了过去。
她跌得那么干脆,仿佛认定了他不可能任由她摔了一般。
电光火石间,池脩来不及思考,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她受伤,忙近前一步将她接住,揽了个满怀。
少女软香温玉般的身子就这么靠在他怀里,身上的馨香瞬时飘进了他的鼻端,他怔了怔,像是有把小刷子一般,刷得他心上痒痒的。
这个时候,秦见微亦未开口说话,只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少女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
池脩正想说话,前头忽然传来一道男声,好巧不巧的,这声音的主人,他跟秦见微还都认识。
——正是秦见微她阿兄,秦哲。
池脩顿时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上一僵,半晌都不敢动,像是怕惊动了前头的人,不由失笑。
秦见微此时都紧张死了!
怎么会碰到阿兄的!
要是被他发现了可怎么办!
秦哲那头可不知道,只跟他隔了几步不到的地方,还站着他的亲妹妹和池脩,他此时也很紧张,只因为面前的这个女子。
虽然是借着替她介绍园子中景致的理由过来的,可想想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还是让这个也在临安中出了名的贵公子,同龄人中的翘楚,紧张到手心冒汗。
秦见微那边呢,感觉到自己好像没人发现,胆子又大了起来,悄悄地从池脩怀中探了探头,往前头看去,隔着假山的缝隙望过去,便见到了自家阿兄,还有他对面那个穿着粉袖菱花袄衫,配水袖白团花的棕裙,乌发挽成圆髻,带着赤金南珠凤头步摇的少女。
通身的灵秀气质,雪白皮肤,瓜子脸,杏儿眼,淡点胭脂,妆容精致,将本就出众的五官装点得更是脱俗。
——不正是她的闺中密友谢宝珠吗?
秦见微稍稍睁大了眼睛,心中觉得,自己跟池脩,好像误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场景中。
电光火石间,她当机立断地拽了拽池脩的袖子,顺便踮脚凑到他耳边,悄声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我们快走吧。”
池脩深觉同意,颔了颔首,便要牵着她往假山后的小径上走去,低头一看,却立马停住了动作,伸手扶住秦见微的肩膀,轻声道:“别动。”
就这么一会儿,秦见微也发现了问题,她有一缕头发卡在了池脩衣服前面的玉扣上。
糟了!秦见微心下有点绝望。
再不走,就要被前面那两人发现了。
情急之下,便无措地扯了扯池脩的前襟。
池脩见状不觉好笑。
倒是极少见到她不知如何动作的时候。
他弯了唇角,黑沉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淡淡的愉悦来,清隽的俊颜上亦染了几分专注的温和,道了句:“莫动。”
言罢,秦见微便真的听话不动了,乖巧地伏在他胸口,竟是丝毫不见先前时的理直气壮。
她倒是识时务得很。
他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怕她着恼。
索性弯了腰,打横将她稳稳抱起,起身就大步往花篱深处走去。
许是习过武的缘故,他抱着她走在青石板路上,竟是一丝声音都未发出。
可秦见微此时却是压根无暇顾及这些旁的事,在他将自己抱起时,她便瞬间安静了下来,迟钝地红了脸,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许多,压下自己迅速变快的心跳,一边告诉自己,这是怕宝珠和阿兄发现的紧张,才不是因为池脩这一抱呢。
然而假山前面的秦哲,丝毫不知后面二人的动静,饶是池脩抱着秦见微已经走得够快了,秦哲对谢宝珠的表白,还是随风飘进了他们的耳中。
因着他们走得太过匆忙,故而秦见微头上那支白玉兰簪子遗落在了地上,也未曾发现。
……
之后,秦见微其实亲自回去找过,只是那处没有这支簪子的踪迹,她心中有过隐隐约约的猜测,她阿兄不是那般仔细的人,若是有人过去查看过,捡到收起了簪子,那人只可能是宝珠了。
如今时隔三载,再次见到它,秦见微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想来是上一回去看宝珠的时候,面上漏了想法,教她看了出来,如今眼前的这份旧物,约莫就是她的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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