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的格子门徐徐闭合, 迎客铃拖长的尾音还没在空气里消散。
真寻和刚走进门的青年看到了彼此,两个人隔着很长一段距离礼貌地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舒缓的背景乐在空气里缓缓流淌。
欧式风格的咖啡厅, 刻意做旧的复古风格带着老照片似的质感,即使是在阳光充足的情况下, 从玻璃窗射入的光线似乎也泛着时代的黄色。
站在门边的青年就像是从旧时代的雾里面走出来的旅人, 阳光通过他身后的格子木门, 在他茶色的风衣上落下一块又块整齐的光斑。
而他清隽白皙的脸孔逆着光,半掩在室内的阴影里,配合着隐于衣领口的白色绷带, 看起来干净而文弱,就如同雾气弥漫的山林里, 新生出的嫩绿的竹。
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
他站在婆娑的光影里, 就如同电影中的主人公站在泛黄的回忆里, 尘埃如同如同未散的晨雾, 让他颀长的身影被掩于飘渺的雾气,连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不真切的、奇妙的雾感。
是太宰治。
或许是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真寻,他在门前逗留了片刻,如同问询一般偏了下头。
那副姿态就如同电影里的定格画面, 无论是肢体动作还是表情都完美地诠释着“意外”和“疑问”, 哪怕再优秀的演员, 也不可能呈现出超越他的情绪表达。
正如完美的艺术电影一般的, 完美的情绪表达。
“日安。”
隔着相当远的距离, 声音甚至无法传递到门口的位置, 但真寻还是开口了,用轻到如同耳语的声音,“太宰先生。”
“早上好, 辉夜姬小姐。”
门边的太宰治将手插进兜里,闲庭信步一般走过来,自然地坐在真寻的对面。
这一块良好的采光让他一下子就进入了阳光照射的范围,明媚的日光将他柔软的黑发织进绒绒的金色,透亮的阳光驱散了一部分他身上的雾感,他微笑起来,茶色的眼睛里盛放着一整片山吹花的海,将人温柔地簇拥在里面。
他的嗓音轻柔,像一串水珠一样滚过人的耳膜:
“您看起来比昨晚的状态好多了。”
昨天晚上。
在场那么多人,恐怕只有太宰治一个人知道,月见坂真寻并不仅仅是“停止呼吸”那么简单。
在那个时候,心跳也好脉搏也好,她一切的生命体征都陷入了罢工状态,整整三分钟甚至更久的时间,他怀里抱着的都是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尸体。
人死不能复生。
因为“死亡”在身后追赶,人类才回想在“活着”的时候创造出意义,生命因为有限的时长而让人小心地呵护。
死亡是不可逆的永恒的长眠。
这是亘古不变的永恒铁律,没有任何人能跳出轮回的循环,斩断死亡的束缚。
这世上有多少君王曾幻想过千秋万世,这世上有多少名流渴求着永生不死,这世上多少人渴望永恒,就有多少人在死亡面前绝望地闭上眼睛,随着时光的流淌而腐化成白骨,最后湮灭成飞灰。
生老病死是科学上无解的魔咒,世事蹉跎,白云苍狗,终有一天,繁华也好破败也罢,所有的恩怨纠葛、人间沧桑,终将随着斗转星移归于尘土、葬于虚无。
谁也无法逃脱,谁也不能逆转。
这世界上,会有人能打破这样的铁则吗?
然而。
停止了呼吸的月见坂真寻在他怀里苏醒,那一刻,巨大的,能将灵魂都撼动的震惊将太宰治骤然吞没。
那个小姑娘在他的怀里死去了。
可她现在看起来很好。
坐在融融的阳光里,太宰治打量着对面人偶一般矜贵昳丽的冷峭美人。
这世界上,有人竟然掌握着死而复生的秘辛吗?
究竟是什么,让死亡的她恢复生命?或者说,到底是什么,让“罪歌”夺去了她的呼吸、然后又让她在不为人知的时机悄然苏醒?
这其中埋藏着的,必然是月见坂真寻才知道的真相。
……那会是什么呢?
太宰治对真寻微笑。
当然,月见坂真寻在任何时刻看起来都不像是个健康的人类,她有木炭一样漆黑的长发,以及像是忘了上色似的苍白肌肤,她的脸孔即使在阳光的照射下也看不到任何血色,反而会产生“被光芒穿透”的、透明的错觉。
正如她的名字所展示的那样,会让人联想到月光下静谧的长坂道。
那是一种仿佛永远都不会凋零的、远离尘嚣的、“非生命”的冷峭与美丽。
而她看人的眼神也如同“非人”一般,带着能将人洞穿的犀利与透彻。
真寻从资料里抬起眼,她冰片一样异色的双瞳在阳光下宛如两颗淡色的宝石,在她眨眼的时候,似乎能听到珠宝碰撞发出的“啪嗒”声。
“托您的福。”
真寻慢条斯理地桌面上摊开的资料收拾起来,她看起来并不在意太宰治是否能阅览到这份价值惊人的情报,而太宰治坐在另一端只是眨眼,半点都没有探寻她**的意思。
“因为有您这位异父异母的无法律规约的‘血亲’的照顾,我和其余被绑架的不幸少女一样,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她顿了顿,对他微微一笑:“多亏了太宰先生。”
“嗯……”太宰治揣着手坐在对面,像一只懒洋洋的黑猫一样,闻言眨了下眼,“这样的夸奖我受之有愧,毕竟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他放轻了声音,“辉夜姬小姐,完完全全是靠着自己脱险的……任何意义上。”
同中原中也在场的时候不同,孤身一人的太宰治看起来只是个开朗的正常人,有着一副轻浮的外表,和让人找不到痕迹的,宛如笼罩于雾中的奇妙飘忽感。
几乎没有任何痕迹,如同云雾一般的青年。
真寻如同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将刚刚入手的资料整整齐齐地摆放好,然后按下了服务铃。
“太宰先生无需自谦。”
她抽出菜单,平摊到桌面上:“为了感谢您昨日的照顾,您的午餐可以由我来报销。”
“……”
太宰治的睫毛在阳光下颤抖了一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真寻,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然后一点都不客气地接受了她的好意:“那就多谢您破费了。”
等餐的过程总是漫长的。
咖啡厅里三三两两走进了一些客人,并不太多,但让寂寥的空气里有了一些人气。
背景乐换成了另一首古典音乐,太宰治如同一个孩子一样,在桌子的另一边晃了晃头。
“我不得不说……您让我稍微有点意外。”
他忽闪着眼睛,山吹花的海洋在阳光下被融化成蜜糖,而他轻巧的语气也甜美得让人沉醉:
“我以为您会和我保持距离……毕竟。”他终于舍得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无奈地摊开,“您和那个黑漆漆的小矮人是那样的关系呢。”
“为什么?”
真寻将手置于桌面交叠:
“您对我而言不具备任何危险性。”
我为什么要逃呢——她带着放松的姿态这么平静地问。
太宰治轻轻“啊”了一声。
惊讶就如同春日破冰的细流,并不明显地流淌过他山吹茶色的眼睛。
他盯着真寻看了半晌,然后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一部分情绪,等到他抬眼的时候,没人知道刚才他想了什么。
“这还是我人生里第一次听到如此让人惶恐的溢美。”
他微微眯起眼睛,就像是不耐日晒的动物,在耀眼的光里感到不适:
“这是让我惊讶的第三件事……月见坂小姐。”
他将手肘置于桌面,双手撑住瘦削的下颚,对她慢慢地眨了下眼:
“您在见过我两次以后,竟然得出了和世人完全相反的结论。”
服务员端来了三明治和两杯咖啡。
“那可真是有趣极了。”
真寻隔着咖啡升腾的热气,在缭绕的水雾里,双眼依然如同清冷的星月:
“任何一个合格的赌徒都知道,若是盲目跟着别人一起下注,最终只会血本无归。”
她坐在阳光里,对太宰治勾起嘴角:
“如果您需要我参与这场赌博,那我可以以全部身家押您主观的无害性。”
真寻微微扬起下颚,矜持而倨傲:“而我从不出错。太宰先生……我的判断从来都是对的。”
太宰治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咖啡的热气蒸出的水雾飘散在空气里,一层一层缠绕在他的身侧。
他微笑的表情像极了一张精美的示范画,画家柔美的笔触让他的表情笼在雾里,无法捉摸。
“但我其实也很意外。”
真寻将其中一杯咖啡端到自己身前:
“在我的认知里,您应该不会喜欢接近我……即使您对我抱着诸多好奇。”
太宰治礼貌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并且等待结论。
“表演型人格、回避型人格、INFP——您习惯于周围的人对您的妖魔化看待并刻意保持这一认知不去解释,您非常清楚他人会怎样解读您的行为但不予辩解,您对外界的误读和误解不置一词——主观缘由尚未可知,但显然您刻意建立了另一层表面的形象拉开和人的距离,您并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
真寻端起咖啡,语气平淡没有波澜:
“您不会喜欢靠近我这样的人。”
太宰治端起另一杯冰拿铁放在手边,在冰块撞击杯壁的“咔啦”声里垂下眼。
短暂的沉默,在喧嚣的午餐时间被拉得很长。
“您的判断并不够精准,月见坂小姐。”
再抬眼的时候,太宰治依然是微笑着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我其实相当欣赏您这样的个体。”
窗外掠过一阵强风,凝固于地面的树影剧烈地摇晃起来。
坐在咖啡厅里,太宰治的声音很轻,就像一片白羽落在风里,转瞬便失去了痕迹:
“若是再有五年……不,只要两到三年,月见坂小姐,会成长为不得了的人物呢。”
“您总能说出让人觉得十分有趣的言辞。”
真寻放下咖啡:
“这句话的指向性真是让人无法忽视……您认为我现在有什么缺陷?”
“嗯……不是那个意思哦。”
太宰治眨一下眼,日光在他眼里破碎又重组,就如同一大片山吹花海在阳光里不住地摇曳:
“不过若是说我‘怀抱着诸多疑问’倒是没错……而除了您本人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给我答案。”
他笑一笑,看着真寻的眼神缱绻柔软,就仿佛在注视着心上人一样,连眼睛里都能沁出蜜糖:
“但若要强迫您这样的美人就是一种罪过了,这可真是让人困扰的现实,您说呢?”
“感谢您有这样的良知和道德。”
真寻将整理好的资料抱在怀里:
“如果您想针对我的症状撰写论文,届时请务必让我拜读。”
太宰治不知道在想什么,抬手将三明治的盘子向内推了推:
“论文需要足够的论据来支撑论点……”
他将手重新插|入风衣的口袋,一派闲适地看着真寻,眉眼如窗外的日光一般和煦:
“容我在这里冒昧地断言,您应该是不打算同任何人叙述您的一切情况的,恐怕我再怎么追问也不会得到答案。”
“如果世人有您万分之一的理解能力,那这世界也不会是现在这样无趣的模样。”
真寻站起身:
“祝您用餐愉快。”
“啊。”
太宰治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只从嘴角泄露了小小的感叹词,“辉夜姬小姐。”
真寻已经跨出了座位,闻言偏过脸,礼貌地笑了一下,示意自己在听。
“如果答案就在眼前的话。”
太宰治静静地抬眼,同她对视:
“那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疲于奔命,只为了让结论得到一些并不稳固的支撑呢?”
“显然,我们美好的三次见面让您对我留下了十分良好的印象。”
真寻对他微笑:
“您问什么我都会回答,因为‘我日后会成为不得了的人’,但现在还不是,对吗?”
“呵……”
太宰治忽然笑了出来,然后他很快收敛了过分的笑容:
“啊,我并不是在嘲笑您哦。您现在就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人了,如果我在同样十九岁的时候,一定不会想遇到现在的您。”
真寻从未同太宰治提及自己的年龄,太宰治也没有任何机会观看到她的证件然后得知她的年龄。
至于他是从什么途径得到的,太宰治没有说,真寻也没有问。
毕竟这样细枝末节的东西,无论是谁都能轻易查出来,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呢……
太宰治轻声表示:
“你现在还有点……稚嫩。”
那是轻到近乎耳语的声音。
他去掉了一直以来的敬语,用一种平和的、似乎认识了很久的态度,轻飘飘地这样说:
“你会告诉我的。”
这是一个陈述句。
太宰治说这话的时候手还插在兜里,完全不像是要谈判的样子,也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他就只是坐在那里,在温暖的阳光里,在音乐流淌的咖啡厅里,如同在叙述一个现实一样,平和地直视着真寻的眼睛。
平和的,甚至是温柔的。
那种过于沉静的姿态就像是一种宣誓——他对于自己能说服别人这点显然有着百分百的自信。
有趣极了。
真寻安静地打量他半晌,微微眯起眼睛:
“您是想表达,您手上有足够的等价情报,可以说服我进行交换。”
“完~全没有呢。”
太宰治拖长了声音,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甚至有余裕对真寻笑笑:
“不是交换哦,我手上可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拿来交换别人的小秘密,特别是月见坂小姐这样的美人。”
他垂眸,扇子一样浓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沉重的阴影,让他山吹茶色的眼睛染上沉甸甸的墨色。
然后他抬起眼,清隽秀美的脸孔迎着窗外的日光,纯净得,如同山涧流淌的溪流。
他的声音也如溪流一样,滴滴答答地滚进人的心里。
“我来做个预言好了。”
太宰治注视着真寻,然后随意地抽出手,一叠扑克像是魔术一样“啪”一声被摔到桌面上均匀摊开,末端稳稳地停在桌缘,像是计算好了一样,间隙均匀得如同经过测量。
“接下来你会坐下来,然后你会告诉我我想要的答案。”
太宰治微微一笑。
他的眼睛被薄而透明的日光笼罩,看起来美好得如同阳光下的蜂蜜。
“Get something for nothing(空手套白狼)。”
真寻笔直地看回去,慢慢地张嘴:
“您为什么认为,我会对这样拙劣的挑衅产生兴趣?”
“啊,你会坐下来的。”
太宰治的笑容温软,蓬松的黑色发顶浸入了阳光,让他看起来如同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不具备威胁性:
“因为你觉得你会赢。”
“……”
“就像你隐瞒年龄出入伯明翰赌场的时候……你认为你会赢,你知道你会赢的。”
窗外有云在天边聚拢,一点点吞噬了夏日热烈的光线。
“而我也知道,你不会赢的。”
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逐渐隐去了身形。
经过了强光的对比,这一刻的晦暗,就像是曝光过度导致的褪色。
坐在褪色的画里,太宰治纤细文弱的身影透出了让人心悸的质感。
天依然是蓝的,光却不再热烈,淡薄的天光将玻璃窗变成画框,咖啡厅带着时代质感的布景暗淡成黑色的影子,真寻和太宰治对视的身影宛如黑色的纸片,同周围的静物一起,形成了一副剪影似的黑色构图。
太宰治的脸在徒然晦暗的光线里,有一种迥异于日常亲和力的迫人反差,即使他的语气依然清清淡淡,温温和和。
“或者,你认为你赢不了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大家晚上好。
真是让人透心凉的一天,呜呜呜手疼,你们太冷淡了QAQ
就不能对我热情点让我有点加更的动力吗!
久等了,5k的肥章,大家接好了!
港黑员工(不能理解):他们玩扑克为什么能玩一下午????
奇奇怪怪的修罗场和双黑小学生吵架要开始了(忽然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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