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抱着真寻, 跳出了近乎废墟的现场。
离开了通风不良的狭小房间,迎面而来的夜风和灯光笼罩的夜景让人感到豁然开朗,就好像从封闭的结界终于回到了现实, 夏日的温度和那些琐碎的城市喧阗纷扰让这个充满了异常的夜晚回归了应有的温度。
但中原中也的情绪并不热烈。
他沉默着将真寻带出了那片混乱的地方, 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夜风,走向了停在路边的黑色机车,然后将她轻轻放在了机车后座, 抬手褪下了自己黑色的风衣盖在她的身上。
海浪与红酒的味道,带着中原中也滚烫的体温,将真寻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他为她抚平衣领, 又为她拂去发丝上的浮灰, 整套动作绅士而体贴,似乎和他平日里的状态毫无区别。
但是他没有跟他说话。
他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也没有听她说话的意思, 他只是沉默着, 就仿佛只是一道设定好了程式的影子,温柔地,为她扫去骚乱所带来的阴霾和尘土。
可是他拒绝和她交流……他不肯和她交流。
他英俊的脸上敛去了多余的表情, 眼睛里覆盖着厚重的冰层, 哪怕夏季温暖的夜风也无法融化那上面的凝固的寒霜。
看起来就好像是——像是——
鼻尖始终漂浮着腥甜的铁锈味。
真寻张开嘴,在发出声音以前,被中原中也抬手按住了嘴唇。
那力道算不上重,但也绝非小心翼翼的轻柔, 行之有效地阻止了她开口的动作,真寻甚至能能感觉到手套布料上细密的纹理。
——像是他生气了。
“……别说话。”
中原中也垂眼看着她,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是为了不要惊扰到她, 就连呼吸都是压抑而克制的。
他钴蓝色的眼睛压在帽檐的阴影里,被路灯柔黄色的光所影响,就如同冬日的海面上,破晓前浮动的朦胧的雾。
雾气似乎流淌到了现实里。
站在雾气里,他压着她的嘴唇,指尖滚烫的温度隔着布料流进了她的血液里。
“现在,暂时,不要和我说话。”
周围的路灯将数重柔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然后在地上落下纷乱的影子。
真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中原中也轻轻抿一下嘴,雾气里的眼神沉甸甸的,如未知的深海一般让人无法捉摸。
“我先……带你回去。”最后他这样低语。
他和她对视了一会儿,似乎是为了确认她是不是会如他期待的那样保持沉默,又过了片刻,她疑心他的指尖会隔着手套融化在她嘴唇上的时候,他才慢吞吞地垂下手。
那么缓慢的动作,简直不像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港黑干部。
然后真寻沉默着,看着他拿起头盔扣在她头上,沉甸甸的头盔一下削弱了听觉和视觉,让中原中也跨上机车后的声音显得模糊而不真切。
“有点远……记得抱紧我。”
中原中也带着真寻一路疾驰回到酒店,这是相当漫长的路程,她几乎疑心自己要被重塑成他背上的一部分。
即使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在走下车的时候,中原中也的心情看起来也并没有任何好转,他的嘴唇抿得很紧,脸上的表情依然淡漠,似乎完全不想和她进行任何交流。
但他抱着她走进酒店的动作是轻柔的。
除了过于沉默以外,他并没有多余的异常,在将她带回酒店以后,他甚至知道拜托木原管家煮一份姜汤——虽然她并不需要——并且在进入房间前对她说一声“失礼了”。
毫无异常的,生气。
真寻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壁纸看了一会儿,然后偏头去看守在旁边的男人。
一言不发的中原中也面色沉静地坐在那里,一只手撑住另一只手的手肘,指尖盖在唇边,无言地迎上了她的视线。
一旦沉下脸色,他身上属于黑手党的那部分特质就鲜明地暴露出来,无论是绷紧的下颚还是紧抿的双唇都透露着让人心惊气息,当他看过来的时候,那种被猛禽所注视着的失控感又一次清晰地出现了。
这无疑是个失控的夜晚,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
甚至包括脑子里那个吃了【罪歌】以后就喋喋不休的,像得到了毒品的瘾君子一样的智障。
【……我知道这种手段。】它信誓旦旦地表示,【热情的人忽然冷漠,亲密的人忽然拉开距离——这都是为了造成心理落差的套路,是一种感情陷阱,一般人都把这个叫做PUA。】
【——】
【我知道你知道这个,但是我听说恋爱中的人是没有智商的,你连大脑的转速都慢了——等等,你为什么只有在威胁我的时候才会恢复五百迈?】它顿了一下,【不,我不是故意要对你的感情生活发表看法的,我只是现在很精神……哦,你别生气,我可以努力当做自己不存在。】
【……】
【我不保证结果。】
真寻完全不想花费多余的能量理会那个玩意,她在脑子里送给它一个免费的单间,而在现实里,她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中原中也紧绷的姿态:“您生气了。”
“我没有。”
“好吧,就当您没有生气。”
骗子。
想骗人的话倒是稍微掩饰一下啊。
她非常体贴地没有拆穿对方的谎言:“我们假设您确实没有生气,您只是开起来不太开心而已。”
中原中也定定地看着她。
灯光在他的眼睛里留下一道细长的金光,就像是海面的浮冰上,裂开的一道小小的缝隙。
他还是没有说话。
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但真寻知道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所有的肢体动作和脸部表情都昭示着他在生气的事实,即便他本人拒绝承认这一点。
但问题从来都不是他承认自己生气与否——那是肉眼都可以观察到的东西,是一种客观事实,回答本身没有任何价值。
他为什么会生气才是重点。
在他体内汹涌的“情绪”是如何产生的——
——很不凑巧,那基本是她的知识盲区。
真寻的大脑里迅速闪过了一些判断,然后从里面挑出了最可能的一个。
她叹了口气,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为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
“按照逻辑上的重要程度来排列,我可以告诉您我被意外绑架的整个过程。”
中原中也没有接话,但他挑了下眉——这是他今晚最灵活的表情,无疑是在示意自己在听。
“我今天下午去了第三位少女的失踪现场。”
真寻眨了眨眼,她现场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这让她看起来有点憔悴,但那并不影响她叙事时的清晰条理:
“首先您要知道,这世上九成以上的犯人都有回到案发现场的习惯,除了销毁证据以外,这其中还涉及到诸多心理学因素,而您无须知晓这其中的原理,而我只是恰巧同他们撞在了一起。”
“嗯。”中原中也沉着地点头,“继续。”
“——”
对于真寻而言她刚才已经叙述了全部的过程,但显然这并不是对方想知道的部分——或者说他并不仅仅想要知道这个过程而已。
“我身上带着功能良好的发信器,是最尖端的设备,在这样的小规模作案里完全没有被屏蔽的可能性,所以一定能顺着它找到绑匪的据点。”
所以即使您没有赶到,也会有人找到我的。
……但是您一定会赶到的。
真寻垂下眼,并没有将这两句话宣之于口,然后她听到了中原中也平静的声线:“如果没有呢?如果出现了什么万一,你打算怎么做?”
“不可——”
不可能出现那种万一。
真寻看到中原中也的脸色,抿一下嘴,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对方并不以杀人为目的。这种人口贩卖所需的无非是金钱而已,而我是九条家的人,无论如何,这个身份本身就代表着金钱和利益,使人对此趋之若鹜,而任何渴望金钱的人都会被金钱所打动,只要价格足够,这世上不存在无法被收买的人。”
中原中也皱了下眉:“你觉得他们会听你的话?”
真寻的嘴角泄露了一点笑意:“只要他们听我说话。”
“……”中原中也可能是想说点什么,但他别开脸,对着墙纸发了片刻的呆,然后才转回来,“如果他们对你做了什么的话——”他似乎并不想说出那些词语,“你很……你根本就没有能力反抗。”
真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但他的语气里透露着其余的一些东西,那让她露出了些许沉吟的神色。
“我相信您处于当前的地位一定听说过,由于一些大脑未开化的金鱼毫无逻辑的陈旧癖好,没有经历过插|入式|性|行为的商品才会卖到最高的价格,从这点上来说,外貌处于最顶层的我反倒是绝对安全的——”
她在飞快地说了上面的话以后忽然停住,须臾,才缓缓地吐出剩下的话尾:“您很在意那件事。”
真寻并没有等待中原中也的回答。
“我以为——我确实疏忽了这一点,我并没有向您确认过,因为这点太明显了,是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逻辑的表面情报。”
真寻这样说着,将被褥下压着的手拿出来,对着中原中也摊开。
纤细的,只能用孱弱来形容的手腕。
不健康的白色皮肤,在灯光下会让人产生透明的错觉,似乎能直接看到隐藏于其下的,淡青色的血管。
那双手搭在深蓝色的被褥上,就像是深邃的海面上,几乎要被吞噬的,小小的花。
任何一点波澜都会粉碎的,脆弱而洁白的花。
“从肉|体强度而言,哪怕不以您为目标,我也是同鲸木小姐那样的强者有着天壤之别的。我的生存依赖于现代文明以及文明带来的科技发展,我在秩序的覆盖范围下才能让自己的作用最大化——”
“我当然知道这些。”中原中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并且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言辞,“我并没有觉得那有什么问题。”
“……”
“你很、”
中原中也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你很……脆弱。”最后他说,“这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又顿了一下:“那并不是什么问题。”
真寻用玄妙的眼神看着他。
“您确实在意过这一点。”她抿一下嘴唇,“当然,或许并不太多……至少在鲸木小姐提议之后,您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不是那个问题。”中原中也讯速否定了她的话,“我不知道你对我追求你这件事是怎么想的……但我自认对你抱着一些基础的了解,我知道你很脆弱,而且有着非常不良的作息习惯,明明体弱却十分挑食,甚至连牛奶都不肯摄入全脂的——这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
真寻脸上浮现出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一点——愕然的情绪,她审视地看着中原中也,“请您继续。”
“?”中原中也没能反应过来,“继续什么?”
“继续您的指控。”真寻扯动嘴角,对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我现在很好奇您对我的日常生活还有什么其他看法?”
“……那件事以后再说。”
中原中也沉默片刻,似乎有点烦躁地吐出一口气——这对他来说是很难得的焦虑状态,“不是那些问题,我没有因为那些感到不快。”
“所以您确实感到不快。”
“……”
中原中也张一下嘴,然后又闭上,他扭头盯着墙纸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要记住上面的花纹,在经历了足够制造出一张新的墙纸的时间以后,他终于又将头转了回来,额前橘色的发丝因为幅度过大的动作而晃了一下。
发丝飘过钴蓝色的眼睛,就像破晓的晨光拂过海面上蒙蒙的白雾。
一瞬间,中原中也的眼睛里迸发出了一种几乎称得上是锐利的情绪。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垂下头看着她,眼睛里的情绪流淌出来,一层层地缠绕上她的呼吸,然后勒紧。
“不愉快……我确实不能否认这点。”他轻声说。
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今天一直沉淀在他身上的、迫人的气势立刻填满了空气,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对这点忽然供认不讳,就像是一直以来揣着手的狮子终于伸出了它尖锐的爪子。
真寻从柔软的枕头上挺直了腰身。
“既然你想知道。”
中原中也伸手扯了一下颈部的项圈。
那就像是猛兽决定了咬断缰绳,他说话时喉结滚动的动作都如同对猎物的撕咬,“那我也可以说给你听。”
他对她笑了一下,同他身上缠绕着的压抑情绪不同,那个笑容是艳丽的,带着试图麻痹猎物神经的甜美毒素。
夜晚在他的笑容里活了起来。
带着那样的笑容,中原中也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地抬起手,揪住手套的指尖,拉长,绷紧。
真寻的余光看到黑色的手套从他的手背褪下去,一寸一寸,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
中原中也将手套随手扔到床边,然后对她伸出了手。
她偏头,而那只手越过她的肩头,褪去了手套的指尖带着逼人的热度,在擦过发丝的时候,似乎让半边身体都陷入了燃烧里。
他的指尖勾起她的一缕黑色的发丝,轻轻地缠上去。
轻柔的,爱怜的。
发丝是不包含神经和血管的组织。
但在他细微的触碰里,她感受到了耳根被人亲吻的缠绵错觉。
中原中也俯下身,他脸上安抚性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但指尖却忽然用力,真寻反射性地仰头,猝不及防对上了刺眼的灯光。
“!”
这是个不应该出现的反应。
她并没有感觉到疼,她可以拒绝配合他这个小小的发泄——那只是一缕头发,即使用力将它们扯断,也不会对她的生命造成任何威胁。
但若是她仰起头,则意味着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他的攻击范围里。
她对着中原中也仰起头,无异于是天鹅对着饥饿的狮子主动献祭自己的生命。
若是在现在垂下头则显得过于明显。
在让人眩晕的光线里,滚烫的体温逼近她的喉咙,她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带着被压抑过的节奏,里面裹挟着几近爆发的热度,随着对方的呼吸,顺着她颈动脉的搏动向体内入侵。
“——”
绷直的后背感受到了疼痛。
她把声音紧紧地扣在喉咙里,没有泄露半分。
“别动。”
中原中也压低的声音里蕴含着警告,从动脉直接传入大脑的声音,带着让人窒息的热度,在体内一路攀升,“你现在最好不要动。”
他离得太近,所有的呼吸都被她的动脉接收,心跳在惊人的高热下与他的呼吸频率同化,她在刚刚的路程里冻得厉害,所以才会在现在燥热到每个毛孔都在渗出汗液。
长时间对光源的注视,让眼角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然后一路流进湿润的鬓角。
“——”
真寻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她想要抬起手,然后那只手被中原中也扣住,扣住,并且打开,他的指尖摩挲过她手背的脉络,留下一串要将人烫伤似的轨迹,然后从她的指缝插进去,和她的手指绞在一起,然后握紧。
他掌心的热度烙在她的手背上,被烤化的却是骶骨和尾椎。
她绷紧每一寸肌肉,而他的呼吸就落在她的颈侧,正在试图将她烤化在靡丽的高温里。
“不开心吗?是的,我当然不开心。”
中原中也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床榻缠绵的温语,正在危险地,撩拨她的每一寸肌肤。
“因为你在我的地盘遇到了危险?因为我没能保护好你?因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什么玩意侵入了你的身体、在你体内生根发芽,而我甚至没有能力把它扯出来,只能靠着你自己面对——难道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吗?”
在这样的叙述里,他的呼吸频率随着情绪的变化而逐渐变得更加危险。
她几乎觉得他会在开口的时候咬断她的喉咙。
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
“真寻。”
他中原中也忽然叫出她的名字——他很少这样称呼她。
这让她觉得他似乎想要对她做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这是一种错觉。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
可是中原中也的呼吸声里都带着艳丽的色彩,正在一点点冻结他的理智。
而他接下来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交叠的光影和沉浮的雾气,正在顺着燥热的空气,融化她接下来的反抗。
“我最无法忍受的是。”
“我其实并没有获得生气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
好像大家很久都没有对我尖叫了!
喂!有人吗!
夜生活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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