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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下的方糖在水面激起一点涟漪, 然后迅速被琥珀色的茶汤吞噬殆尽。

    随着涟漪逐渐散去,真寻在柠檬茶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即使是以红调的镜面为底图,这张脸上也映衬不出任何血色, 浓稠的黑发贴着苍白的肌肤,如同惨淡的宣纸上所描绘的精致工笔画,就连皱起的眉毛都带着不真实的、仿佛人工渲染的虚假精致。

    她确信自己现在的表情, 正呈现出一直以来被人诟病的“怪物要开始解剖人了”的冷漠状态,但中原中也竟然能昧着良心把这个定义为“可爱”。

    他的脑回路异常到让人想要剖开看看。

    “中原先生, 您的韦尼克区是不是产生了什么病变?”

    真寻真挚地认为,中原中也的听觉型语言系统受到了损伤,所以才会语言混乱、答非所问,“您是不是搞错了‘美’和‘可爱’的发音?”

    “……”

    或许是不知道韦尼克区是什么,也可能单纯是没有预料到她的反应,中原中也怔怔地眨了眨眼。

    真寻正襟危坐, 严肃地和他对视。

    过了一小段时间, 他忽然“呲”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你是这么认为的啊,噗……哈哈哈哈!”

    他拼命地笑,从撑在桌子上变成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曲起的臂弯里不住颤动。

    真寻读不到他的表情, 只能从他震颤的躯干上解析出他此刻雀跃的心情, 等他终于抬起头的时候, 脸上明快的笑容驱散了他身上紧绷的成熟气息, 让人觉得他英俊的脸上忽然充满了透彻的少年感。

    “哈哈哈……不,没错,我确定我没有说错。”

    他带着满盈的笑意对她弯起眼睛, “是真的‘很可爱’,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这点也非常可爱。”

    “真的。”停止笑声,他又强调了一遍,“可爱得要命。”

    “……、——”

    真寻木然地转回脸,端起面前的红茶抿了一口。

    ……甜度超标了。

    真寻觉得中原中也的脑子一定有哪里坏掉了,一定,所以才能从她现在的状态里读出许多奇奇怪怪的其他含义。

    重申一次,在世人的普通定义里,月见坂真寻并不是个“正常人”。

    自从有记忆的那一天起,周围对她的评价就充斥着“怪物”和“异类”等字眼。

    她并不在意那些评价。

    她也并不认为自己如何异常。

    她的生理构造同世人殊无二致,科学而精美,只是刨除了会带来额外消耗的部分而已,但本质依然是灵长类人科人属智人种——在全新的科学定义得到验证以前,任何试图将月见坂真寻定义成“非人”的言辞都是无效的。

    至于“情绪认定”并不重要。

    无法量化的概念没有参考价值,现代文明的基石是秩序,人类并不依赖情绪生存。

    况且,有了情绪又能怎样呢?

    悲伤不能让逝者复活,愤怒不能让问题解决,既然如此,那“悲伤”和“愤怒”就是无效的情绪,除了浪费能量以外毫无意义。

    比起生产以后再用额外的能量抑制下去而导致双重浪费,从一开始就不生产才是正确的选项。

    ——她在至今为止的十九年人生里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月见坂真寻清楚自己的这种思想会被定义成“冷血”,但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周围才能经常性地保持清净,让她可以高效快捷地生存下去。

    即使再热烈的追求者也不可能和她共处超过三天。

    无论一个人如何迷恋月见坂真寻美好到失真的皮囊,也终究会在她尖锐而异于常人的灵魂面前退缩——对于她而言这才是常态。

    大量的事实基础是她答应“约会”的原因之一。

    但是。

    自从认识中原中也,这个词的使用频率就和他的浓度一样直线上升,如果放在实验室里,那他就是会导致结果出现混乱的未知变量。

    他和她所知道的一切实例都大相径庭。

    “——真执着呢。”

    连续三天打开房门都见到中原中也之后,真寻神色复杂地如此评价道。

    “您的神经再怎么粗糙也是时候该放弃了吧,这张脸对您来说那么有吸引力吗?”

    三天,整整三天。

    六点半的时候定时踏入她的酒店,九点半的时候定时从这里告辞,除了能评价他闲得过头以外,这个人没有丝毫越界的举动。

    只是带着她不能理解的兴致勃勃。

    “?”

    听到她的提问,中原中也回给了她一个非常无辜的表情。

    “真让我意外。”他摘下帽子按在胸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眨眼,“你竟然以为我不是认真的吗?”

    “——、——”

    蓝色眼睛的猛兽正在对她表示委屈。

    如果回答不能让他感到满意,那他就需要找些其他渠道来填补自己的委屈。

    这到底是什么荒谬的错觉,真寻对自己现在的思维异常感到无比唾弃。

    “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同我连续相处超过三天。”

    真寻走进书房,把自己缩进人工力学的椅子里,一脸冷淡又费解地看着跟进来的中原中也,“支撑着您每天来这里浪费时间的根本动力究竟是什么?”

    “就是来看看你……不可以吗?”

    中原中也靠在书房的门框上,持续带着让人费解的柔和目光看着她微笑:

    “就是你说的,陷入爱情的人会分泌什么来着,多巴胺?大概就是那个原因吧,只要见到你就觉得一天都很美好,即使白天有什么不开心的部分也显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

    他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真寻又一次感到了窒息。

    迟早有一天,她要把他按在实验台上解剖了看看脑子。

    “您体内的多巴胺,到底是通过我的什么举动产生的?”

    真寻近乎自暴自弃地问他,“请不再回答‘可爱’那个词了,放过它吧,它已经完形崩溃了。”

    这点也十分异常。

    虽然脑回路无法解析,但根据她的观察,中原中也觉得她“可爱”的这条荒诞评价竟然是真的。

    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撑着下巴对她微笑,哪怕是她把拼好的乐高积木重新拆开这种精神异常的行为,他都能像是被打坏了脑子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他是真情实感地认为,月见坂真寻是“可爱”的。

    “……就算你这么问我。”中原中也露出了沉吟的神色,“你不是说多巴胺的分泌会影响智商吗,我现在处于智商低谷,可能没办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

    够了。

    真寻趴到桌子上,放弃了纠正和研究他的认知失调综合征。

    “我能问一下吗?”让人身心俱疲的男人问她,“那些东西是……什么?”

    “贡品。”

    真寻头也不抬地回答。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在书桌后面呈对称状态分布的六块显示器是刚刚添加的新设备,而书桌边贴满了照片和报纸的白板也是二十四小时以内的新增物品,中原中也会产生疑问也是理所当然。

    “五年前针对神社巫女的连续杀人案……”

    中原中也缓缓读出白板上旧报纸上的信息之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犯人已经被逮捕了才是。”

    “如果您是想问我为什么把已经了结了的陈年旧案翻出来的话。”

    真寻仰起脸,把下巴抵在桌面上,偏头看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信息,就像一只吊在桌子边缘的猫一样眨眨眼,“那鲁听说我最近很闲,所以把手上毫无头绪的东西呈了上来。”

    中原中也眯起眼睛:“——那鲁?”

    “Narcissus,希腊神话里爱上自己倒影的水仙花——如果是您的话,应该更熟悉‘奥利弗’这个名字。”

    “……”

    “我并不想从‘奥利弗·戴维斯是谁’这么基础的问题开始解释,如果您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那我由衷建议您处理一下你们港黑内部的情报网络,它的延迟太高了。”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得出了满意的结论,“啊,看起来您很清楚,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为彼此省下了很多时间。”

    “我确实知道,但是——”

    中原中也的神色有点微妙。

    奥利弗·戴维斯,SPR——也就是英国心灵研究协会的教授,主要活动据点是以英国为核心的海外,据说是个身怀各项绝学的灵能力者,曾经多次协助警方破案,常年一身黑衣活跃在媒体的视线外,在业界被尊称为“博士”,但却甚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容,而不涉及其个人身份也是那个圈子的一种常识。

    中原中也当然有渠道能得知这样一个名人的真容,而任何一个初次听说他的资料的人都会感到不可思议,因为这个取得了多种成就的剑桥在读生实际上只有十七岁。

    十七岁的少年。

    现用名是涉谷一也,在涉谷开设了一家SPR·涉谷特异功能调查所。

    中原中也确实知道真寻和他有一定交集,但是书面情报总是不如现实里听到要来的震撼。

    因为所谓的“英国心灵研究协会”,是以科学手段对心灵感应、特异功能、通灵术等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是在糊弄人的各项领域进行研究的传统组织。

    无论怎么想,都和充满了科学气息的月见坂真寻一点都不搭。

    “不,我只是——我以为,你应该是个无神论者?”

    “我确实是个无神论者,因为没有任何人能向我证明‘神’的存在。”真寻平静地说,“但严格来定义,我只是个唯物主义者,如果您能像Narcissus那样科学地向我证明其存在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改写我脑子里的基本常识并谱写论文。”

    “……”

    不知道为什么,中原中也看起来欲言又止,表情十分复杂。

    真寻盯着他的那个表情观察了片刻,但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现在回到那个连续杀人犯的话题吧。总而言之,最近品川出现了一桩‘少女在神社神隐’的案例,那鲁他被委托调查这其中是否有所谓的‘灵异现象’在作祟——当然,到目前为止他什么都没查出来。”

    真寻盯着白板上的报纸,就像是要看出什么线索一样:

    “不过委托人不肯放弃,也不是容易拒绝的那种身份,所以他不得不耗费时间继续寻找失踪的少女究竟在什么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理解了一点:“神社……”

    “无独有偶,我在横滨的报道上看到了相似的案例,甚至有媒体开始质疑是不是五年前的案子抓错了犯人,因为失踪的都是黑色长发的女性——众所周知,五年前的连续杀人犯只针对黑色长发的巫女下手。”

    真寻说到这里,有点轻蔑地笑了一声。

    “当然是一派胡言。这两件案子,除了‘黑色长发’和‘神社’以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五年前的杀人犯选择的对象都是外表温婉、年龄在三十代以上、气质柔和的传统女性,而现在失踪的两个都是孤僻但外表出众的少女,连续杀人犯都是绝不会更改自己的作案口味的偏执狂,想把他们联系到一起不过是媒体的哗众取宠。”

    “嗯……”

    中原中也的视线在真寻和白板以及屏幕上来回巡视了几次,“那你找到什么了吗?”

    “虽然有些小的细节但大体上一无所获,日本这个连监视器都买不起的政府迟早要带着国家垮台。”

    真寻不太开心地从桌面上撑起来,掏出手机划来划去,“失踪三天,神社现场连脚印都没有了,而受害人居住的那个路段没有监控,虽然确实有一些商家和居民拥有私家监控,但是每个人都担心‘侵犯他人的权益带来麻烦’而拒绝配合。”

    这个神经病众多的国家怎么还没玩完。

    真寻不太愉快地嘟囔道。

    中原中也捏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监控?”

    “没错,和人沟通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选择。”

    看我找个家伙把它们都黑出来——摆弄着手机的真寻发出了这样危险的违法宣言。

    “在横滨的?”中原中也继续问。

    “对。”

    真寻连头都没抬一下,“横滨的偏僻地带,在日本这个出了东京就是乡下的地方,偏僻地带简直和科学无——”

    她的话停住了。

    黑色的手套突兀地出现在视野里,压住了电话的边缘。

    力道并不很重,但是配合着前端忽然落下的人型阴影,这个细小的动作就显露出了一种让人心悸的气氛。

    她对着看起来柔软而细腻的黑色手套沉默片刻,然后视线顺着它爬上去,爬过裸|露在外的、线条分明的小臂和挽起的衣袖,最后,看到了微笑着的中原中也。

    他用一只手按住她的手机,另一只手握着帽子压在胸前,灯光爬满他橘色的发丝,就像是朝霞在房间内汇集,然后因为他倾身的动作而潋滟起来。

    “为什么不来找我?”

    中原中也轻声问。

    他的手指略微用力,将手机,压在了桌面上。

    虽然同时接触着手机的两端,但他的手指和真寻的手指隔着些微距离,而那并不妨碍他笑起来的时候如同亲密接触一样的热度,还有耳语一样酥在耳边的声音。

    “大小姐,你以为你的追求者是什么人?”

    “……”

    真寻没有说话。

    虽然隔着宽敞的书桌,但是俯身看过来的中原中也所辐射过来的热度,让她产生了一种距离并不存在的错觉。

    ——让她忽然觉得自己蜷缩在椅子里的姿势危险极了。

    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中原中也很快就松开了手。

    他向后撤一步,随手把帽子又扣在头上,帽檐垂下的金属链在他脸上打下一串晃动的光,而他彬彬有礼地对她笑一笑:

    “稍微等我一下。”

    然后他掏出电话走了出去。

    真寻对着他消失在客厅的背影愣了半晌,然后倏地抛下手机。

    中原中也只过了五分钟就走了回来。

    “三个小时之后能拿到你想要的视频,就是数量可能很多,包括一整个路段,一个星期的分量,没问题吗?”

    “……”

    三个小时。

    现在是八点。

    真寻盯着微笑的中原中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而她的默不作声也并没有引来中原中也的不快,他看过来的眼神十分无害:“我能不能问问,你在这三个小时里有什么其他要事吗?”

    “——那要,”不规矩地缩在椅子里的真寻不动声色地挺起背脊,“取决于您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她充满了警惕的回答让中原中也扩大了嘴角的弧度:“我在这里的话,会影响你的接下来的工作效率吗?”

    “——”短暂到如同幻觉的停滞以后,真寻绷直了嘴角,“没有任何东西能影响我的效率。”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中原中也看起来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他微微笑着,趴在书桌的另一端,用撑着侧脸,仰头看着真寻,“那我能不能向你索要一点奖励?”

    “……”

    “……”

    “!??”

    即使是真寻也没能在这样的攻击下立刻反应过来。

    一秒钟以后,她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陷阱,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赞叹对方顺水推舟的能力。

    真寻用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心情,眼神复杂地看着趴在桌子另一边的黑手党干部:“虽然您的本职是个不需要讲道理的黑手党,但是同时身为资本家的话理应明白,做生意的时候,在画押前咨询对方是否接受报价是一种常识。”

    可是您刚刚根本就没有提出价格。

    “隐瞒需要报酬的前提下进行推销,那是一种违法的强买强卖。”

    中原中也立刻就否定了她的话。

    “不,不是的,和报酬无关,没有任何关系。”

    他趴在桌子边缘,歪头对她笑一笑,看起来就像一只狮子对着信任的人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

    “所谓报酬是一种固定的索取,但现阶段我的所有行为都是身为追求者的自我展示——是为了你而特别存在的无限制供给,不存在所谓的报价行为。”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用你习惯的比喻,大概就像是孔雀在追求配偶时的开屏行为,是为了通过展示自我价值而吸引到你的注意。”

    “……”

    显然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真寻脑海里的警报立刻就拉响了。

    “但我毕竟是个人类……你看,我还是有一点私心的。”

    皮毛鲜亮的狮子对她乖顺地眨眼。

    “——如果我讨你欢心了,能给我来一点奖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港黑干部(乖巧):我很安全,给我点甜头。

    啧,你们对我好冷淡啊,一点都没有开新CG的动力!

    给给给,mafia勾引心上人,我看看都有谁想要在我失眠的时候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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