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恬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端起琉璃茶盏轻轻一抿,示意丫鬟给老妇人搬来木板凳并上茶招待。
但老妇人爱子心切,捧着瓷杯却不曾动口,只直勾勾盯着她。
景恬垂下眼眸,似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虽不重,却叫人心头一颤,情不自禁的想入非非。
“大小姐?”
“我们不过萍水相逢,至于他如今在实在不清楚。不过,我听假和……薛昆说,他受人之托出城办事。若大娘能告诉我他临行前见过什么人,兴许我能替大娘找到他。”
薛大娘已经丧女,她实在不忍心这个命苦的老妇人再受什么打击。
老妇人唇齿嗫嚅,颓然坐回原位,双手抱头。
她挣扎的神色并没有逃脱景恬的视线,此人一定知道什么,否则眼神不会这样闪烁。
看来她猜对了。
见老妇人仍存有戒心,景恬更添了一把火,似感叹道:“若不是薛昆大哥见我可怜,施舍一碗粥,我怕早已经饿死在上京的路上。”
“施粥?”老妇人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充满怀疑。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当娘的再清楚不过。
若叫他碰上落单的姑娘,不作践人家一番就已经谢天谢地。更何况这景大小姐还生得这般清秀,只怕他看见了都会走不动路,哪里还会好心“施粥”?
除非——和“她”有关?
景恬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变幻莫测的面部表情,时而惊疑、时而怯懦,最终归于绝望。
她突然颤巍巍起身,“扑通”一声跌跪下来,双掌双膝并用爬到景恬脚边。一把拽住景恬的裙角,任凭丫鬟们拉扯也不肯松开。
“求大小姐救救我儿!”
景恬不动声色往一旁挪了挪,她并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登时冷下语气:“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兴许是言语中的寒气惊吓到了老妇人,她如梦初醒般松开景恬的裙角,整个人瘫坐在地。两行混浊的泪从颊边滚落,一瞬间苍老了十余岁。
“是那个女人,右脸有青色胎记。为什么,她带走了我丫头,还不放过我儿……”
右脸有青色胎记的女人?
正当景恬愣怔时,老妇人低头喃喃细语:“都是老身造的孽,造孽啊……我儿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无尽的悲伤从老妇人的言语中漫散,仿佛瞬间被人抽干了力量,只有出的气,再无进的气。
“什么意思?”
景恬烁然起身,直觉告诉她,再不问就来不及了。
“若想活命,大小姐还是装聋作哑为妙。他们,你惹不起,相府也惹不起。”
他们?
景恬愈发疑惑,除了那个右脸有青色胎记的女人,还有同伙?
“多谢大小姐据实相告,老身感激不尽。祈愿大小姐福泽安泰,若没有别的事情,老身告退。”
不是,她就这么走了?
啊咧?
不等景恬有缓神的机会,那老妇人扶地而起,提裙就走。步履匆忙,就连袖中金铃掉落都没有发现。
景恬拾起那枚铃铛,捧在掌心端详。
此物虽小,可这仙鹤戏彩云的纹路却精致,不似荆钗布衣人家受用的东西。稍作旋转,铃铛背后还刻了一个字。
待她看清这繁体字时,景恬整个人呆住。
是“景”。
和景衍给她那令牌上的“景”字一模一样。
一个荒诞的想法蹿过心头,薛大娘曾经是景家人?
“茵梦!”
“属下在。”罡风扫面后,那道鬼魅的墨色身影出现在景恬眼前。
景恬攥紧金铃铛,难以抑制声音的颤抖。
“快跟上她,她不能死!”
话音一落,茵梦就原地消失,迅捷得恍若不曾出现过。
而在另一个无人察觉的角落,还一道暗影闻风而动,行进的方向却同茵梦截然相反。
“景姑娘就是这样说的,随后茵梦就跟去了。王爷,您觉得此事是不是有点蹊跷?”
“右脸长胎记的女人,京城里有多少?”南宫离漫不经心地问。
“算上京郊农户共计七十六人,曾在相府附近出现过的只有一个,但此人只是个五岁小女孩。”
闻言,南宫离难得沉默。
此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人,那老妇人极有可能在说谎欺骗景恬。
但令人费解的是,她并没有任何说谎动机。
除非——
南宫离换换抬头,正对上黎昕恍然大悟的双眸。四目对视,无声却胜万语千言。
除非,这个脸上长胎记的女人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把一个月前进出景府后巷的名单全部拟出来。”
“属下遵命!”
对于御王府的小动作,景恬毫不知情。她正忙着瞪圆双眼,满脸惊愕地望着半蹲半跪的茵梦。
“你,你再说一遍?”
“属下跟随薛氏回去,薛氏在门口暴毙身亡。”
“不不,你再说三遍?”
茵梦:……
“就算属下再说十遍,薛氏也已经死了。没有暗器,没有杀手,薛氏是暴毙而亡。”
景恬傻傻地坐下,一时间缓不过劲来。
这人前一秒还活蹦乱跳地赶路,下一秒就倒地不起,这算是心脏病突发么?敢情是儿女双亡的消息刺激到老人家,血压升高一命呜呼?
老人家的儿女都死了,连尸首都没人替她收,真是可怜。
吩咐人买棺材薄葬了薛大娘,景恬踱步窗前,微皱眉头。虽然茵梦告诉她薛氏的死纯属意外,但她总觉得事情有那么不太对劲。
薛大娘刚说出了“秘密”就暴毙,一如云心道破雅萱的“秘密”就离奇身故一般。
一次是巧合,但接连两次皆是如此,这实在引人怀疑。
更何况他们一家三口的死法出奇相似,像是同一个人的手笔,那个想杀她和娘亲之人的手笔。
景恬深吸一口气,脊背微凉。
要不还是她亲自去查看查看?
正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南宫离如约前来。
夕阳余晖洒落在衣袍之上,如神祇踏彩云而来,墨发清扬、薄唇一点红,牵动每一个怀春少女的芳心。
但景恬正沉浸在繁重的心事里,并未察觉他的到来,柳眉微蹙。
正斟酌间,双眼忽然被人捂住,暖暖的热气喷在耳畔。
一道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起。
“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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