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黄为安的出现，以及他反对对李尚阳进行验尸，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尴尬。
中国古代外科手术没有大规模发展崛起的很大原因便是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观念的影响。
当然，其中也不排除科学技术未能发展起来的原因。
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乃是大环境影响，在这种环境里，活人都不愿对自己的身体动刀开口，遑论是对死人？
对于死者，千百年来始终如一的观念是“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对每一个死去的人，活着的人永远都信奉着这种观念。
所以人们对解剖，验尸，这些对死者极其不尊重的行为极其抵触。
知府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面对黄为安的阻止，他并不能全然否决反对，因为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如果要查清楚李尚阳真正的死因，那就只得让陆昭继续动刀。
一时间他也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盯着黄为安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然而，知府此时的为难，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随着李尚阳的死，黄为安在苏州的地位得到了质的提升。
以前李尚阳将李氏绸缎庄的生意交给黄为安打理，明面上黄为安乃是绸缎庄的负责人，可实际上，苏州城内人人皆知，李尚阳才握有绸缎庄的真正话语权。
所以黄为安在苏州城内，在整个商界，都只能算是李尚阳的代理人。
可随着李尚阳一死，黄为安顿时成为了绸缎庄真正的话事人！
李尚阳膝下无子，只李妙微一个女儿。
虽说李妙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颇有些才能，但女孩子行商这种事，千百年未曾见过，别说李夫人不会让李妙微接手绸缎庄，就算李妙微当真接手了，只怕整个商界也不会答应。
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是下九流中最下等的存在，如今再出现一个女人与他们讨价还价，那这些富甲一方的商贾的脸干脆全都撕下来修长城吧。
因而李氏绸缎庄真正的主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黄为安。
而李氏绸缎在大明王朝之中颇具名声，绸缎庄遍布五湖四海，便是京城里的那些大官人也对其颇为赞扬，甚至每年还要进贡给皇宫里的皇室送去几百匹独一无二的御绸。
知府重视李尚阳，为此亲自逮捕陆昭，也正是因为如此。
而现在，黄为安代替了李尚阳，知府也就不得不对他客气三分。
眼见他阻止陆昭与齐郎中继续验尸，他能说点什么？
“黄管家，你家老爷死得如此突然，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
知府决定晓之以理。
“真相？”
“我原以为咱们的知府大人乃是个明察秋毫的青天老爷，可没想到居然也是个昏庸糊涂之辈！”
“放肆！”
黄为安话未落音，知府已然惊站起，利眼之中喷射两道火舌，直落在黄为安的脸上。
可黄为安却不为所动，脸上仍旧带着讥讽。
“我说错了？”
“凶手就在眼前！知府大人不缉拿真凶，为我家老爷讨回公道，居然还让如此歹恶之辈对他的尸身如此大不敬！”
“大人不是昏庸是什么！”
黄为安的声音可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就连一旁原本无动于衷的衙役们，也纷纷在暗中微微点头称是。
真相？
真相还用查吗？
真相不就是眼前的这个叫陆昭的恶贼毒杀了李家老爷？
知府大人到底在查什么？
随着黄为安的声音落下，公堂之上再度陷入一片死静。
唯有知府急促的呼吸随着胸膛不断起伏，恼羞成怒，不外如是。
“如此说来，大管家也认定在下是凶手咯？”
“系统检测他。”
一直未曾开腔的陆昭忽的站起身来，伸手在麻布长衫上将手术刀的血迹抹除，而后用绷带将其包裹，这才放入胸前。
听得系统回馈的信息，他脸上面无表情。
“恶贼！”
“我家老爷请你为小姐治病，这半月以来，我李府上下可曾亏待过你？”
“你居然对我家老爷下如此毒手！”
“若不是你已被羁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黄为安面色一冷，再度狰狞起来，怒不可遏似乎要将陆昭生吞了。
那知府闻声见状，也是在心中暗暗惊心。
行商的，走南闯北的，谁没拜过几个码头？
黄为安在李府这么些年，早对李尚阳的人脉一清二楚，自己若是没有连夜去抓人，那陆昭早就被黑道上的人给抓走了。
而一旦陆昭被这些人抓走，可就不是现在这番情形了。
所以说起来，陆昭应该感谢自己才是。
想着，他当即将目光转向了陆昭。
“可笑可笑。”
“实在是可笑。”
陆昭说着，不由自主摇头笑了起来，笑声之中满是讥讽，毫不掩饰。
“可笑？什么可笑？”
这时，齐郎中接过了话茬。
“放着知府大人在此，大管家说除此等话来，不觉得可笑？”
“他都不知他家老爷到底因何而死便在此出言不逊，难道不可笑？”
“为他家老爷讨回公道最好的办法便是搞清楚毒害他的人到底是谁，此等浅显的道理都不懂，难道不觉得可笑？”
“第一次去李府，我便说大管家这个管家不合格，而今看来，我居然说得没错。”
陆昭言罢，再度一声冷笑，而后转过身去，不再多言。
他能说的，他要说的，都已经说得七七八八。
如果这个知府当真与李府有关系，甚至勾结，那么此时也就该原形毕露了。
可如果这只是他多余的猜测，那此时这位知府也该看清楚事情的真相了。
真正的凶手并不是陆昭。
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李尚阳验尸，而且顶着被黄为安记恨，甚至动用道上的人暗杀他的风险这么做，足以说明他问心无愧。
知府混迹官场如此多年，没道理看不出来。
而如果他当真看不出来，那就一定是与李府有勾结，故意看不出来，这是唯一的解释。
“果真是好一张利嘴！”
“我黄为安在苏州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若不能将你绳之以法，倒显得我仗势欺人了！”
黄为安话到这里，目光忽的一转看向高高在上的知府。
“大人不是要查明真相？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知府显然还没平息刚才的怒火。
“倘若真凶正是这恶贼，还请大人能将其交由在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