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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子,看着我在外面被他们欺负,你吭都不吭一声,装缩头乌龟很好玩吗?”

    张秉文进入铭牌标有“总经理”的房间,随手带上了房门。

    房间右侧的会客区,一个头发雪白的男人正在摆弄着一套精致的功夫茶具,正是奥格美中国区董事总经理唐智。

    要说唐智,作为中国第一批广告人的他,在广告圈里也是闯出了赫赫威名,是个任谁都要尊称一声前辈的存在,做广告的没人不敬他三分。

    可是在张秉文这里,可怜的唐智却从没有受到应得的敬仰,反而因为头发早白,从四十来岁就被叫做“老头子”,还一叫就叫了十几年……

    对于张秉文的率先发难,唐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斥道:“你被欺负?谁敢欺负你张总啊,听说批判会都开成了表彰会,财务部还等着补发你在家加班的工资呢!”

    张秉文呵呵一笑,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仰身道:“那感情好,我肯定来者不拒,这算是意外之财了。”

    看着张秉文一副无所谓的惫懒样子,唐智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金水投资这个事既然被捅了出来,总部无论如何不能善了,你就一点不担心?”

    “担心有用?你我都知道,这根本就不是金水投资的事儿!三千万听起来大得不行,纯利润撑死了也就一百来万罢了,值得总公司兴师动众地派一帮人过来?得了吧,老头子,总部那帮人只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动手的借口而已。”

    唐智黯然,张秉文说的话他又何尝不知道?

    总公司想动中国区分公司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近些年欧美经济环境比较差,曾经不被他们看在眼里的大陆反而成了新的业绩增长点,谁不想把这块香饽饽攥在自己人的手里?

    可惜唐智谁的面子也不卖,只是尽力维护着中国区本身的利益,偏偏他又德高望重,公司被他经营得铁板一块,没理由谁也不能轻易动他。

    于是,权衡之下,总公司派遣了胡玉书当做楔入中国区的钉子,希望能从这块铁板上凿点裂缝出来,方便后续的切割分化。

    可让洋人老板们失望的是这根钉子太不中用,不但没把铁板凿出缝,反而第一时间把自己给撞弯了。

    直到现在,胡玉书终于抓住了张秉文在金水投资项目上的这个错漏,给了总部一个挥舞大棒的理由。

    想到这些,唐智叹了口气,“唉……应该再忍一忍,如果再忍一忍就好了。过个一两年,我把你扶上来,也就断了他们的念想。”

    “老家伙凡事想着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可不是你,忍不了!如果我当上大区总经理,不出三天就能跟那帮洋鬼子干起来。想摘桃子?谁伸爪子剁谁的,看他还敢?逼急了老子揭竿而起,带着客户走人,留给他们一个空壳子自己玩儿去!”

    唐智的想法,张秉文何尝不明白?但明白不等于认可。

    张秉文说得口干,一边示意唐智倒茶,一边接着说:“另外,这件事也是被金水投资这个项目逼到了点儿上,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不是不知道,那个什么金水投资就是个纯粹的骗子公司,靠铺天盖地宣传‘股神荐神股’、‘短时间资金翻倍’、‘一个手机月入十万’之类的鬼话把人引上钩,然后把他们拉进成百上千个‘交流分享’群里头。我看了,一个三百人的交流群特么的就受害者一个真人,从聊天内容到收益截图全是机器人发的,就为了让受害者上当。”

    “如果有人心动了,他们会给他一个‘自行研发’的炒股软件,说是会指导用户交易,保证能赚大钱。而事实是,那只是一个隐蔽的转账工具而已,前脚打钱进去,后脚钱就进了他们的账户,再一转头,你就被从“投资交流分享”群里给踢出去了,再想找他们都找不到。”

    张秉文越说火气越大,到最后差点拍了桌子:“老头子,你说我如果帮这种下三滥的客户做广告,自己不就成了帮凶?”

    唐智点点头,没有说话。

    张秉文的意思他当然清楚,事实上,张秉文拒单之前根本没有“越权行事”和“隐瞒不报”,从金水投资那边回来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找到唐智汇报了这个事,也得到了老头子肯定的答复。

    但是两人也知道,如果这个事上报给总部,肯定会被强制勒令接单。

    先贤早就精确地预见过,资本家“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面对三千万的营业额,和一两百万的利润,奥格美总公司会做出什么决定,张秉文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出来。

    只要金水投资证照齐全、费用到位,资本家们才不管会有多少人被坑得家破人亡。

    不不不,或许在欧美的分公司会有区别,毕竟是传统根据地,多少要顾忌一下脸面。

    拒单,是张秉文和唐智达成的共识,但如何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不给总公司留下太大的把柄,才是这件事的重中之重。

    最终,张秉文选择自己站了出来。

    如果事情没有泄露,那就皆大欢喜;如果走漏风声被总公司问责,那所有决定都是张秉文自己所为,唐智毫不知情。

    橙黄明亮的茶水缓缓注入杯中,唐智叹了口气,“可是,总公司那一关,难办!”

    张秉文一哂,说得满不在乎:“我一没违反跟公司的合同,二没经济犯罪,他们能拿我怎么样?有什么难办的!”

    唐智缓缓吐出了几个字:“三千万……越权行事、隐瞒不报,很可能再加上一条重大决策失误,结果就是——辞退!”

    张秉文坦然道:“这不是当初就料到的事情嘛,只要被发现,最多也就是个辞退罢了。三千万听起来大得不行,纯利润也就一两百万,还能把我杀了祭天?”

    “这个锅,应该让我来背。”

    “得了吧!客户直接找的可是我,哪轮到你什么事。”

    “但你既然找我商量,那最终决策就是我做的。”

    “别!”张秉文打断了唐智,郑重地道:“老头子,你记住,我可从来没找你商量过什么,金水投资这件事你毫不知情。”

    唉……知道这种争论毫无意义,唐智往松软的沙发上一仰,似乎无比疲惫。

    可张秉文却又转了话题:“不过,相对于这些,我更在意的是谁把金水投资这个事透露给胡玉书的……”

    唐智闻言一愣:“不是他自己从媒体那边得到的线索吗?”

    “就他?不是我看不起他,他胡玉书在大陆广告圈儿内的人脉,比咱们公司打扫卫生的阿姨强不到哪儿去。”

    张秉文笑得不怀好意,对于胡玉书这种狗腿子,他向来不吝啬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嘲讽。

    唐智点了点头,胡玉书跟业务部门没有直接的接触,身为空降兵的他在大陆又没有什么根基,短短两三年的时间,能有什么人脉?

    想到这里,唐智迟疑着道:“会不会是金水投资方面直接向奥格美总部投诉了?”

    “他们哪有那么闲!这个单子咱们不接,想接的公司多了去了,他们犯得着跟咱们较劲吗?”

    唐智点点头又摇摇头,似是拿不定主意:“那照你想来,是什么情况?”

    “当时跟我一起陪着媒体见客户的,只有徐思辰,刘经武。”

    唐智悚然而惊,一下坐了起来:“徐思辰?你是说一组的那个创意总监?”

    “我什么都没说,好歹也是跟了我七八年的兄弟了,我不愿意多想。但是我走以后,你还是要多留意一下。保护好你自己啊,老头子……”

    张秉文摆摆手,有些烦躁。

    多年的弟兄,有些事情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他不愿意胡乱猜测。

    唐智无力地点了点头,又靠了回去,半晌方才开口:“广告圈子很小,出了这个事,总公司那帮大鼻子肯定会到处煽风点火,这样一来,国际公司恐怕很难要你了。”

    张秉文一甩手:“不要就不要,大不了我就去本土公司。”

    唐智无奈一笑:“你觉得你能受得了本土公司利润第一、创意第二、客户是爹的文化吗?”

    这句话说得张秉文心中一阵烦闷,是啊,当初自己不就是受不了,才跳槽来到奥格美的吗?

    越想越是气闷,张秉文仰脖喝干一口热茶。

    “真麻烦啊……老头子你说,我有没有可能开个既尊重创意,又没有那么多狗屁职场政治,还能站着把钱赚了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