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薇再回来的时候,班上一阵起哄。
苏夕亲眼看到,刘薇路过的过道,那些同学像扇臭气一样嫌弃。
她低着头,脸上苍白得很,谁都不理,自顾自收着东西。
路过苏夕时微微顿了顿,便咬着牙跑了出去。
苏夕追着刘薇,拼了命一样往外跑,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刘薇转过来,眼里没有一点血色,活生生经历了一场浩劫。
“薇薇,你去哪儿啊。”苏夕憋着哭腔。
刘薇瞟了瞟左右看热闹指指点点的同学,狠狠地把苏夕的手甩开,继续往前走,“不用你管,你快回去!”
“薇薇,我是你的好朋友,我为什么不管!”
刘薇憋着泪,跑出了校门,苏夕也不顾,追着她跑。
周围已经没了萦绕在耳畔的议论声,刘薇自顾自地跑到了熟悉的草坪天台,脚发软地跪在了地上。
“薇薇……”苏夕把刘薇抱在了怀里。
刘薇捏着拳头,眼泪滴在裤腿上,“我妈妈她就死在这里,是我去晚了,苏夕,我明明早就听出来那是我妈,却不敢第一时间去护着她。如果我挡在我妈面前,我爸他不会的……他不会的……”
“薇薇,一切都过去了。”苏夕也哭,却无能为力。
“过不去了!苏夕,我妈被我爸杀了,我成了杀人犯的女儿,我成了孤儿,我不能在这里上学,我没有办法,没有钱,我只能回老家了,苏夕。我不想跟你说再见,我不想跟你分离,我不想……你回去吧。”
“薇薇,你去哪儿?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去了哪里,你都是,永远都不会变。”
刘薇瘫靠在苏夕怀里,“苏夕,我去哪儿已经不重要了,这里有我最美好的回忆。我带走的,带不走的,都在这里。而我去的地方,对我毫无意义,但是我不得不去,我不想我有其他的朋友,其他的回忆。我只想你们,可我要不了了。”
苏夕抓着刘薇的手,她常常大大咧咧让人安心,常常用她的手护着苏夕,躲避那些可恶男孩的各种骚扰,将好吃的第一口塞进苏夕的嘴里,把自己的早饭放在苏夕的桌上。
那样坚韧又强大的人,苏夕的保护伞,现在却哭得让苏夕不知所措。
刘薇远远看着后山下郁郁葱葱的学校,隔着那么远,都仍然能听到欢声笑语,站在花坛上,还能瞟到南边的操场上,三三两两的男孩打着球。
“我走了,苏夕,我会想你,但是你不要想我,我想你们忘记我。我爸爸一审判了无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放出来吧。因为他有间隙性精神病,我在妈妈死的那天才知道。因为爸爸,我会活下去。”
苏夕哭得不成样子。
“这个……送给你,你在给萧晨编手链的时候,我给你也编了一个,虽说男孩戴五股的更好看,女孩也是可以的,我希望你们俩都戴上。苏夕……是你,是你,我才愿意的,我愿意看着你们俩,我舍得……我放心,我……”
刘薇瞟了瞟操场上远远的人影,她一眼便能看到,一眼便能识破,隔着千万的距离,她似乎都能听到,看到,那个遥不可及的梦,那个无法碰触的人,那张不敢直视的脸,随着时光,随着一切,咽进肚子,剖进土里。
她走了,带着秘密,带着希望,带着祝福,带着人云亦云的指指点点,带着残缺血腥的回忆,唯独没有带走苏夕那颗思念她的心。
苏夕拖着疲乏的身子,走上那栋谣传有幽灵的教学楼。
无能为力,是这个年纪最不想承认的绝望。
在那一个星期里,苏夕明明听到了很多关于刘薇的谣传,她却没有一次站出来为她澄清,明明不相信那些有的没的,却仍然被吓到半死。
她想留住刘薇,告诉她,我是你的好朋友,我会永远陪着你,不要怕。
可周围的冷眼冷语,苏夕也许第一个扛不住。
她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像刘薇那样,在别人对苏夕指指点点,骂苏夕是靠着年轻貌美的苏锦,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时,第一个就站出去,指着别人鼻子骂。
苏夕趴在栏杆上,才发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没出息的她仍是被吓个半死,谁让她作死来这栋教学楼!
“陈岩?你要吓我几次!”
苏夕捂着胸口,正打算破口大骂,却看到平日死皮赖脸的陈岩,悲怆地吸着烟,生涩地被呛了喉咙。
“你怎么了?”苏夕蹲了地,悲伤总是能传染的。
少年的棱角,染上了静谧的悲戚,说不出来。苏夕淡淡地觉得,安静的陈岩,真的很好看。
陈岩站了起来,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吐向寥寥的远方,“苏夕,我可能要走了,去美国。”
苏夕惊得站了起来,“你也要走?”
陈岩反握住苏夕抓着他的手,笑得鬼魅,刚刚无处遁形的悲凉消失不见,嬉皮笑脸,“怎么?你舍不得我?丫头?”
苏夕后悔地甩开他的手,刚刚不应该表现地那样在乎。
“丫头,你要说一句舍不得,我绝对不去!”陈岩靠在自己的手腕上,立马扔掉不合时宜的烟头,傻乎乎的真诚。
苏夕像吃饭被噎着,“我……我……我为什么要说啊!”
“那……丫头,很大可能我是要走了,这个星期五我的生日聚会你必须得来,有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了。”陈岩浅浅一笑,碎碎的胡渣露了出来,少年的清新沾了点男人的味道。
苏夕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脸,密密点点的呼吸让她咽了咽口水,直愣愣地看着远方,南边的小操场三三两两打球的人,有明媚如春光的萧晨,苏夕浅浅地看着他,心绪也不似往日那样惊喜。
陈岩慌了,把脸又移到了苏夕的眼球里,“那你……如果实在不想去,我必须得要一个生日礼物!”
“你家大业大,什么都不缺,还需要什么礼物。再说了,去美国是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你还在这里纠结什么!”苏夕不高兴地嘟着嘴,她不想陈岩走,可就是说不出口。
“我要你荷包里编的那个手链,生日的时候送给我,最好是亲手给我戴上,也算了了我去美国之前唯一一个生日愿望,行吗?”
苏夕望着远处的萧晨,又瞅瞅面前期待眼神的陈岩,这明明是一道对或错的判断题,怎么硬是逼成了单选,她选不出答案,就像面对一道完全没有头绪的难题。
楼下突然有人吹着哨子,十分急促,“楼上谁!是谁!给我丢烟头下来的?站那儿别动,主动认错,从轻发落!”
苏夕头快爆炸的时候,被教导主任的大嗓门吼得神清气爽,偷偷往下瞟,保安头子王胖子插着腰气冲冲就要上楼了。
苏夕拖着原地不动的陈岩,“陈岩,咱快跑,王胖子上来了。”
“我不走,你先说你答应不答应。”陈岩竟孩子气地嘟着嘴。
“啊?先走不行吗?”王胖子气势如虹的脚步声,声声入耳。
陈岩坏笑,“你答应我,答应我去参加我生日派对,然后亲手把你编的手链戴在我手上,当做我去美国前的生日礼物。”
苏夕焦虑地盯着陈岩的眸子,此刻的心情,就如同考试结束不过十秒,却有一道毫无头绪的选择题,整整五分摆在你面前,a或者b,总归填一个答案,交白卷是最愚蠢的行为。
“好,答应你。”苏夕选择了她更熟悉的a。
陈岩笑,笑得特别好看,他拉着苏夕越过朗朗书声的楼道,他的碎发在风里摇曳,苏夕舍不得回头,也忘了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