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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招娣被吓得够呛。

    此刻, 她哪里还听不明白傅国庆的意思。

    她可不想真的被休。

    不管是以前的“休”, 还是现在的“离”, 都不是她能承受的。

    因为, 她无处可去。

    “我……”她终于开口, “我没有借给妈。”

    “什么?!”张红梅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在关键时刻叛变。

    王招娣平生第一次背叛母亲, 还是有些不习惯,赶紧又描补:“其实妈是想来找我借的,并不是存心要偷,只是我没同意……”

    傅国庆斜睨:“那你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没, 没有。”王招娣结巴。

    “那就是了。”傅国庆冷笑,“不告而取,是为窃。”

    “……”王招娣倒吸一口凉气。

    怯怯望向傅国庆。

    傅国庆却满面冰冷, 看不出任何温度。

    而旁边的人也在附和:“是啊是啊,这可不就是偷嘛。”

    所有的人都看出傅国庆对他丈母娘和老婆已经有看法了, 对此她们表示“喜大普奔”:可不是嘛, 那样的岳母实在没什么好来往的?直接绝交得了!别说绝交了,就算直接当仇人都不为过!

    开玩笑, 在这个物质极端匮乏的年代, 打你家粮食的主意, 想着把你家粮食搬空,让你们一家人自生自灭,甚至让你亲生女儿去死,为她的儿孙节省口粮……这不是仇人是什么?!

    想必,傅国庆也是这次彻底清醒了。

    傅瑶内心点头:傅国庆啊傅国庆, 犯蠢了半辈子,终于清醒了一回。

    不过,还没清醒彻底,如果清醒得彻底的话,应该连王招娣那败家娘们都直接离了。

    话说,傅瑶发现这个社会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对女人明显更尊重,不止是一夫一妻制,而且没有休妻的说法,只是平等的离婚。

    光这一点,对女人来说,就是莫大的社会进步。

    唔,这个社会其实不错呢。虽然一穿过来就遇到饥荒,但任何朝代饥荒都不会长期存在,总会过去的。

    而这种提高女人地位的社会风气,却是实实在在长期存在的。这个年代的最高者甚至提出了“妇女顶半边天”的说法。

    这样的社会,还别说,对女人来说是一个大舞台呢。曾经所有聪明才智都只用在后宅深宫,其实拉出来见见阳光,做做有意义的事,也不错呢。甚至,说不定会有些名垂青史的建树呢。

    想到这里,傅瑶有些激动了。她觉得自己该好好研究一下这个社会的国情,然后相机行事,做点什么。

    她在那激动,王招娣内心却很苦。

    现在这个状态,很是两难啊。说不是自己借的,母亲就要被当成贼了;而如果说是自己借的,看傅国庆这架势,只怕真的就要立刻把自己离了。

    而离了之后,自己又能去哪里?

    张红梅一直在旁边骂骂咧咧:“招娣你个死丫头倒是说句话呀!你说我养你有什么用啊?这个时候还不站出来,我养你有什么用?我就算养只狗都比养你强啊!真是女生外向啊!嫁出去连狗都不如,狗还知道认原主呢!赔钱货就是赔钱货……”

    情急之下,张红梅骂的全是心里话。而且是很难听的心里话。

    其实,这些话王招娣也不是第一次听,小时候张红梅就经常这么骂她。但是,自从她嫁入傅家,就已经很久没被这么骂过了。

    不止没被骂,反而每次回娘家都被当成贵客捧着,别说兄弟弟媳们对她喜笑颜开地恭恭敬敬,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是各种疼爱的样子,尤其是母亲张红梅,“儿”啊“肉”的唤着,别说多亲切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王招娣渐渐以为一切都变了,以为父母开始疼爱自己,兄弟们也都开始重视自己,自己成了家里最受宠的人。这些话,她以为再也听不到了。甚至,以为记忆里的这种咒骂是一场幻觉。

    然而,时隔多年,她再度听到这样的词汇,都懵了。

    曾经刻意当成是幻觉的那些回忆,也都涌上心头。

    想要自欺欺人,已不可能。

    是的,她在母亲心中的形象,从来就是如此。

    心中万千思绪纷乱,王招娣终于再说不出一句为母亲辩解的话。

    “好,既然是偷东西,自然要向组织反应。”

    傅国庆没有任何犹豫,说。

    所有人心中齐齐一震,也没有说什么。

    该!

    张红梅也是活该!

    她们本就不喜欢王招娣及其娘家,这会子自然也懒得为张红梅求情。

    更何况有些上了年纪精明点的也已经看出来了:以王招娣娘家人的尿性,今天这次如果不把他们收拾痛,他们是不会自己收心的。

    只要他们还存这种心思,将来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

    就这样,骂骂咧咧又惶恐的张红梅,被送交了组织。

    这个特殊年代,物质上是很匮乏,精神上却是要求很高。

    像偷窃这种事,绝对容不下。

    第二天,对张红梅的处罚就已经下来了:戴高帽、剃阴阳头、游街。并且,她所在的生产大队给她安排最脏最累的活,给最少的工分。

    这是两个生产大队共同的决定——张红梅所在生产队的队长也明确变态:对付这种破坏社会和谐的害群之马,本大队绝不包庇姑息,一定要严惩。

    他们这一严惩不要紧,王家就惨了。

    原本张红梅是作为家里的主劳力,承担养家的责任,可现在虽然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却只拿最少的工分,年底吃什么?

    王家兄弟在处罚下来后的当天晚上,就上了傅家的门。

    傅国庆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相迎,而是站在门里,就那样望着他们,一如望着两个不速之客。

    以前傅国庆是非常尊重大小舅子的,因为他觉得那是对老婆的尊重。

    而王家兄弟也早已习惯了姐夫的好脸色。

    现在这样,是头一遭。

    原本他们是准备过来找傅国庆闹一闹的,因为在他们印象里傅国庆非常好说话。

    以他以前的性格,这次一定会破财买和谐。

    然而,他们显然猜错了。

    王氏兄弟对视一眼,有些发虚了。

    他们本来就是窝里横,在外人面前很胆小的。

    对于傅国庆这个人,他们在心里是当成在外人的,但因为傅国庆对他们从来客气顺从,又因为王招娣从来听娘家人的话,他们也就习惯了对傅国庆很随意,甚至很放肆。

    今天傅国庆突然绷起来,他们就有些怵了。

    想了想,王家老大王顺发就冲着姐姐:“姐,妈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红梅被傅家所在的生产大队扭送回原来生产队后,便一直被关在牛棚里,王家兄弟至今还没见到呢。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说在邻村的生产队偷了傅国庆家的粮食,被抓了。

    他们原本是打算甭管什么情况,先闹他一闹,这样傅国庆必定会拿出粮食来讲和。

    但现在,他们觉得还是找姐姐发难比较好,顺便把到底什么情况问清楚。

    在一旁尖着耳朵听情况的傅瑶,一听说到这个话题,赶紧兔子般溜了出去。

    傅国庆看着女儿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看女儿这样子,是真的怕外婆家人啊。

    唉,自己的女儿,分明不是条件很差的人家,居然受这些气……被吓成这样,也不知平时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傅瑶可没管身后傅国庆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赶紧跑开。

    以最快的速度,向冷家跑去。

    她再不跑就要遭殃了。

    嘿嘿,她又不傻。

    那张红梅是怎么被抓起来的?还不是她闹的。

    当时如果不是傅国庆镇着,王招娣就已经打他了。

    今天王家两个兄弟都来了,傅国庆能不能拦得住还不一定呢。

    所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对于这一点,傅瑶还是拎得很清的。

    大晚上的,冷家全家人都在吃饭。

    冷家人多,三代同堂过场也多,所以耗到现在才吃上饭。

    傅瑶敲门的时候,里面人不知道是谁,声音可甜:“谁呀?”

    “是我,傅瑶。我找冷艳。”

    这话一说,里面立马没声音了,然后一个老太太冰冷的声音响起:“这天都晚了,有什么事回头说,我们艳子休息了。”

    傅瑶一怔。

    得,这家人果然是讨厌上她了。

    不过这也能理解。反正也无所谓,只要自家冷艳对自己好就行。她肯定:冷艳永远会站在自己这边。

    果然,门开了。

    冷艳没有说话,却直接开了门。

    她话不多,手却笃定。

    直接拉着傅瑶,离开了家门。

    “喂……艳子!”

    冷老太在后面喊。

    然而冷艳没有回答,只拉着傅瑶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不管是谁,敢给她家皇后脸色,她就懒得搭理。

    任何人。

    傅瑶对冷艳的态度很满意。趾高气昂跟着冷艳一路走去。

    两人一路走到无人树林,这才站定。

    傅瑶打了个哆嗦。好冷。

    冷艳眼神扫过,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傅瑶一怔,刚觉得有些不妥,想缩回,却感觉对方手里源源不断的暖流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