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没有出现转机。三天之后的卯时一过,太阳还没出来,马初阳就被五顺用一根浑身长满疙瘩的打狗棍从被窝里撵出了房子。
马初阳慌乱之中,只带出了两件单衣,肩膀和头上还被敲了五六记,隐隐生痛。王寡妇看不过眼,让马初阳在她家里喝了两碗玉米粥,并指着五顺骂了几句,这自然又少不了五顺一阵好讽刺。
不想连累王婶,马初阳喝了粥,将衣物暂放她家,便出去找活计。现在,他也知道了,五顺是得了吕正道的唆使,狗仗人势。只有吠得凶了,狂摇尾巴,才会得到主子的赞许。
唉,这是怎么回事呀?马初阳叹了起来。自己已经将名额都让给你了,你怎么还来整我?真把自己当一只落水狗了吗?马初阳对吕正道生起了一股无名火来。
好,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如果你不死不休,可别怪我鱼死网破!马初阳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恼怒,为什么穷人就要象狗一样被欺负啊?
愤愤不平的马初阳在正阳街口遇到了拿着了个篮子出来给夫子买早点的余子蝶。一见到她,马初阳扭头就走。
“马初阳,你给我站住!”余子蝶喝道。
“是……是子蝶啊?”马初阳回过头,讪笑道。
“你跑什么跑?”余子蝶皱起好看的眉,恼道,“你发了财,怎么也不请我吃个早点就走,是怕我骂你做贼心虚吗?”
“什么做贼心虚,”马初阳苦着脸,“我是请不起你吃早点才跑的。”
在女孩子面前说没有钱,那是挺没面子的事情。但是,马初阳却习惯了,自己的家境她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说自己请她随便吃,反而让她看不起。
“还在这里哭穷,大家都说你卖了我们风晚学堂的名额捞了十两银子!”余子蝶冷笑道,“别说我瞧不起你,你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浑人。”
“十两银子?”马初阳苦笑,“你看我这副落魄的样子,象是有十两银子的人吗?”
马初阳一身旧青衫,袖口都破了,也不知是哪个同学的哥哥穿得快丢了扔给他的。一两银子是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一百文都有一件七成新的衣服了。十两银子是一万钱,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哼,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攒起来以后讨媳妇呀?”余子蝶冷哼一声道,这一个月自己想找他问一问,都找不着人,想来是他心中有鬼,躲着不敢见自己。这样的人,真是令自己失望。
“子蝶,不怕你笑话,我刚刚被人从自个的家中赶出来!”马初阳苦笑道,“今晚还不知去哪落脚呢,有那钱我有这么落魄吗?说不定还真的要去当小庙祝了。”
他还没到十六岁,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去考童生试,都没有人做举荐,去做活又没有什么力气,本来想去当个守牢房的狱卒,还被二虎给挤兑了出来。
“怎么,那名额不是你卖给吕正道的?”余子蝶狐疑道,脸色有些缓和。
“唉,怎么说呢?”马初阳道,“我说我是有感于吕正道是天地大材、国士之器,被他的才气折服,心甘情愿把名额让出来的,你信吗?”
“你意思是说,你是被迫的?”余子蝶盯着他的眼睛看。第一次,马初阳发现,她的眼睛是茶色的,似乎深不可测。
“民不与官斗,”马初阳摇头,“好了,我还得去找份工,如果真赚了钱,就请你和杨青眉吃牛头肉!”
杨青眉也是风晚学堂的学子,与马初阳关系不错,功课比马初阳要好多了,这次考童生试成功的机会比较大。他家也不富裕,父母早亡,不过家中有个姐姐帮人洗衣缝补支撑着,比马初阳要强多了。
“咦,子蝶、初阳,你们怎么在这里?”一个声音惊喜道。
马初阳一看,一个气质不凡的少年向他们走来,正是杨青眉,虽然还有些稚气,但是却甚是英俊。
“青眉,几日不见,你是越见俊朗了!”马初阳抱了抱拳笑道。
“初阳说笑了。”杨青眉摇头,“嗯,对了,初阳,我听说你要去做个狱卒,是真的吗?”
“什么,当狱卒?”余子蝶一听,大吃一惊,“初阳,这可不成,那是贱业,你这不是有辱斯文嘛?”
在她的心中,读书人最大的前程,是考取功名,就是考个秀才,也是极荣耀之事呀,怎么能去当狱卒呢?
“唉,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嘛,”马初阳叹了一声,又道,“不过,你们放心,现在我就是想当个狱卒也当不成了。因为只有一个名额,那刑二虎见我报名,便来跟我抢,王班头已经属意于他了。”
“这就好,”余子蝶点头道,“要是我父亲知晓你真的做了个狱卒,定会气个半死。”
有一年的秋夕,余风晚喝了酒在河岸上吟柳,不小心掉下河去,他是个旱鸭子,不停地扑楞,是晚归的马爷爷将他救上来的。如果没有马爷爷,就不会有后来的余风晚了,所以,余风晚对马爷爷甚是感激,也因此,马初阳到风晚学堂读书是免费的。平时,余风晚对马初阳也甚是照顾。
马初阳退学的事情,余风晚知道,不过,认为马初阳心不在学,这是读不出什么名堂的,因此,也就随他去了。夫子认为年轻人就应该好好闯一闯,磨去些棱角,过个几年,自己再点拨一番,若是收住了心,说不定还真有一番前程。
余风晚不清楚,马初阳之所以读不进去,是因为衣食无着,虽然常留在学堂用中饭,但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没有个踏实,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整天与饥饿纠缠,哪里学得进去?
这事夫子不知道,还以为那渡船上的五顺是雇的,马初阳一个月应该也有五六百文钱的收入。而马初阳是一个骄傲的人,这些委屈自不会跟夫子说,夫子本身对钱财也是不大理会的,家中的钱物主要就是余夫人在管。
“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再不给父亲带早点回去,他就要饿发火了。”余子蝶走出几步,又停下道,看向马初阳,“还有件事,我七天之后要订婚,你们到时可要来啊!”
订婚?马初阳一愣:“你要跟哪家公子订婚?”
“还能有谁?”杨青眉笑道,“自然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吕公子了!”
吕正道?马初阳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以前余子蝶不是挺讨厌他的吗?
“子蝶,你真的要嫁给吕正道?”马初阳脸色大变,不信道。
“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怎么办?”余子蝶叹道,“不过,正道那人看着不大正经,却是个好人,我会幸福的,你就放心吧!”
“这……?”马初阳想说那吕正道是个混蛋,却又忍住了。自己这么说,余子蝶是不会相信的。诬蔑别人,会令她看不起。
看着余子蝶走远了,杨青眉道:“初阳,夫子也是没有办法,才应了这门婚事的。”
“哦,怎么回事?”马初阳忙问道。余子蝶要是嫁给吕正道,那就太可惜了,令自己心中不是滋味。且不说那丝朦胧的情素,她就是自己的一般朋友,自己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唉,你也知道,夫子一生最好古玩。”杨青眉叹道,“那天,吕正道带了个倒流壶来学堂给夫子品鉴……”
倒流壶,也叫倒装壶、倒灌壶。从底部空心柱注酒水进壶,至酒水从壶嘴出水为满,把壶回正后,水不会流出来。这是陶瓷艺术中的一朵奇葩,为民间老百姓所喜爱。吕正道带来的,是黑釉龙凤倒流壶。壶口是凤嘴,手把则是龙身,真是精美绝伦,观赏价值极高。
余夫子是爱不释手,越看越喜欢。于是吕正道说,夫子你喜欢就看个够吧!谁知道,到了第二天,那倒流壶却不见了,无翼而飞。这令夫子急得是团团转,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倒流壶,乃是上千年前,那“鬼手”陶阳的上乘之作,人世罕见。
知道倒流壶不见之后,吕正道没有怪夫子,说没事,只是膺品,并不值钱,叫他别放在心上。但是,夫子知道,那不是膺品,而是真迹。吕正道越这么说,他越是愧疚。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就是将家中的所有东西卖了,也是赔不起百分一的。
经过十多天的观察,夫子发现吕正道尊师重道,为人热忱,虽不免有些轻狂,却正是少年风华,当吕县尊派人来提亲的时候,他便答应了喜事。不过,他也提出,子蝶还小,只能订婚。其实,夫子早就知道吕正道之所以进风晚学堂,是为了子蝶,将子蝶配给他,也令自己的愧疚之心安了下来。
开始的时候,余子蝶一听便急起眼来,但是余夫人一番劝说,再想着父亲所欠的情份,加上吕正道也算长得不赖,便叹了口气,应允了。
“这是一个阴谋,”马初阳目露精光,“我一定想办法戳穿吕正道!”
自从爷爷去世后,最关心自己的,便是夫子一家。只是,自己读书一向不是太好,所以呆在余家总是心中有些忐忑,不大自在。不过,那份关心自己还是领情的。别的不说,这五年来,每天师母留下用午饭,自己便有半天的饱食了。这不仅有教化之恩,还有养育之情呀!
你伤害我不要紧,但是你要伤害我的亲朋好友却是万万不行。
这倒流壶的事,是明眼人都会看得明白的,何况是夫子?那么贵重的东西,吕县令还不当宝贝似的,会让吕正道拿出来随便显摆?这到了风晚学堂不过一天便丢了,会没有猫腻?
不过,这事不能鲁莽。马初阳将目光看向杨青眉:“青眉,你告诉我,那黑釉龙凤倒流壶是怎么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