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看着桌子上的房契和顾六转过脸去丢给她的后脑勺,一脸莫名其妙。
近段时间,顾六的脾气真是有些怪,莫名其妙的就发火不说,还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什么都看管她。
动不动甩脸色就不说,明明要她还账的是他,今儿个她拿来了地契抵债,好不容易能还清了债务,他又不高兴了。
云岫拿起地契,走到他的跟前,也来了脾气,语气生冷道:“六爷,你要不要啊。”
这地契可是她跟二姐两个商量了许久,才下了决心拿出来的。
如今云家已经没人了,村子里的房子她们姐妹几个以后回去的机会也少,冯娘子正筹备着要把茶馆开到城里去,到时候二姐和四妮也跟着去。
上次回去还顺带托二姐找冯娘子,帮她觅了一份做杂役的活。
到城里杂货铺刘娘子那里帮忙,几两醋几颗葱的营生,虽说给的工钱不多,但是活少,在屋子里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刘娘子也是个好说话的。
到时候要是没地方住,就把李家的宅子收拾了,她们姐妹三个住着,也算宽敞。
村里的地契,是带着后山那几十亩山岗的,少说也有几十两银子呢,留着傍身足够了。
“不要,拿开。”看她一副终于摆脱了的欢喜模样,顾六头也不回,气呼呼道。
“不是你让我还钱么,我还专门跑回家一趟……”云岫不解道。
“我让你还钱,你就还钱?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呢,还了钱,以后就自在了是吧。”顾六冷嘲热讽道。
拿起她做的那双鞋,连同地契,一起塞到她的怀里,赶小狗一样,撵她走:“出去!出去、出去,带上你的东西滚出去,别在这里烦我,看见你我就碍眼!”
云岫抱着东西站在门外,小风呼呼的吹的树叶子哗哗作响,她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有钱就能这么不识好歹么?
让还钱,她巴巴的还了,又想着没人给他做新鞋,她专门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去给他买了新布,熬了两个晚上,又是纳鞋底,又是做的,费了老劲儿给他做好。
谁知道是哪句话得罪了这大爷,理由都不给的,连人带东西就给她赶出来了。就是个小猫小狗这么赶,也会寒心的,更何况他们都在一个院子里朝夕相处了大半年了。
总归他要走了,云岫也懒得再同他计较什么,抹掉眼泪,气呼呼的抱着东西就回房间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婶两口子带着小福子,赶着车来了。
家里一应物品都不带走,只带着顾六随身的一些书本图纸,还有要给望京城那些亲戚们送的土产。
云岫低着头帮忙收拾东西,眼睛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兔子,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顾六也好不到哪里去,天高气爽,无风无雨的带着顶檐帽,让人看不清帽子下面的容颜。
走至云岫面前,把手伸出来,没好气道:“东西给我。”
“啥?”云岫一脸莫名其妙。
“昨晚要给我的东西。”顾六撇过脸去,别扭的说道。
“哦。”云岫忙进屋去找,那地契贵重的很,她怕弄丢,就给收了起来。
顾六跟了进来,瞧见她从柜子里翻出了地契,知道她又回错了意,这死丫头片子,花花肠子那么多,一次都没用对过正地方。
冷哼一声,径自从椅子上拿起那双新鞋。
穿上,出去了。
徒留云岫捏着那张地契,站在一旁,无措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婶夫妇俩把要带回去的东西零零总总的归置好,都搬上了马车,大东西没多少,细碎的小东西也占不了地方。
小福子舍不得云岫姐,抱着她直撒娇。
“云岫姐,云岫姐!等日后我中了状元,我回来接你去望京城好不好!”
他娘说,日后中了状元就等当官,当了官就能有自己的房子仆人了,到时候他一定要接云岫姐去做他的新娘子,给云岫姐住最大的房子,吃最好吃的糖葫芦。
“好呀,只怕回头你做了大官,漂亮的小娘子太多,你早就忘了还有云岫姐了。”云岫摸着他的小脑袋,宠溺的说道。
“不会!”小福子拍了拍胸口,小男子汉说话算数,“云岫姐,你在这里!”
学堂里已经成亲的绸缎铺家的孙二说,喜欢的小媳妇放在心里,就能装一辈子,云岫姐这么好,他也要把云岫姐装在心里。
云岫没忍住,伸手捂住嘴,笑了出声,小福子虽还是个孩子,但说起话来,倒是人小鬼大。
“这种哄小姑娘的话,你也信。”顾六抱着几幅卷轴,从屋子出来,冷着面嘲讽道。
还不忘瞪了小福子一眼,远处的李婶看到了,忙出声道:“小福子,快过来给娘帮个忙,娘忙不过来啦。”
小福子应声,朝云岫拍了拍胸脯,小跑着去找他娘了。
云岫知道顾六这几天脾气不好,嘴里没什么好话,只是当着小孩子的面这么说,实在是没有素质。
也不愿理他,瞪他一眼,进屋帮着搬东西去了。
顾六在她这里吃了闭门羹,心里又酸又涩,凭什么她对那小孩子就能和颜悦色,到自己了就置若罔闻。
小丫头长大了就一点都不可爱了,她就忘了是谁好吃的第一个想到她,手把手教她读书写字的,用不到人家了就假装看不见了,小没良心的。
东西收拾完,顾六实在气不过,又怕他回去后小丫头甩甩头就将他丢到脑后。
将她拉到一旁,忽悠道:“你家那地契不值钱,你少拿那个来糊弄爷。”
“谁说的,我家……”她是专门去找村长帮忙估价过得,这人生气合着是以为自己要占他便宜?
“你在这里好生给爷看家,猪要喂,猫要养,还有我的房间,每天都要通风换气,万一哪天爷回来了,看到你没做好,到时候扣你工钱!”顾六气鼓鼓道,指望这丫头开窍,估计自己都七老八十了。
山不可移,爷自找山。
“可是,我已经在城里找了一份杂货铺的活了……”云岫想开口拒绝,她跟刘娘子说好的,今天送走了顾六,下午就去她店里上工。
“那个我已经替你推了。”知道她另寻雇主的时候,他就气得不得了,二话没说就找那刘娘子替她辞了这活。
他人还没走呢,这小丫头就给自己物色好了下家,吃了自己那么多鱼肉,都喂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没良心的人,数她头一个。
“你!……”云岫扭着眉头抱怨。
“我什么我?爷是你债主子,工钱等我回来了一起给你结算,日常开支我给你留屋里的柜子了,你回头自己安排着用,莫要被人骗了,也别亏待自己。”顾六摸着她的发交代,语气也渐渐缓和下来。
顾六坐上马车,在弯弯的小路上行出好久,又探出头喊道:“爷给你找了个帮手,跟你做个伴。她的工钱你别管,只是别叫她住我的屋!”
云岫起先不知道六爷是什么意思,午觉醒来就都明白了。
望着眼前身强力壮的两位婆子,云岫有些头疼。顾六一下子安排了两个,是怕一个人看不住,能让她跑了不成?
“云姑娘,我是宋妈妈。”
“我是张妈妈。”
二人皆是三四十的模样,身材魁梧。
宋妈妈一双大脚,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一个人挑起两桶水都不带歇息的。张妈妈慈眉善目的,针头线脑的活没有她不会的,做起饭来,比李婶的手艺还要好吃。
云岫凑上前去,小声的问道:“张妈妈,我打听个事:你这样的,六爷一个月给你开多少工钱?”
自己这种什么都不会的,每个月都有一钱银子呢,这两位全能人物,得花多少钱啊。
张妈妈笑了笑道:“我跟小宋都是六爷的家奴,儿子男人都是指着六爷过活的,便是主子一文不给,咱们也得尽心。”
“你们签了卖身契?”
宋妈妈在不远处劈柴,嘿嘿一笑:“什么卖不卖身契的,咱们打生下来就是六爷家的人。”
云岫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望京城的卖身契倒是比她们这里的都苛刻,真是越有钱越没良心。
有了这两个妈妈帮忙,家里的活是轮不到她来做了。
有时候去附近的菜园子里种些时令果蔬,都有宋妈妈抢先一步把农活做完,她只用在一旁磨磨嘴皮子,说下怎么做就成。
其实以前顾六在的时候,下地干活这事一般也用不到她,轻活她也不过是陪着顾六搭把手说说话而已,重活呢,顾六自己也是个懒惰的,都会请附近村子里的年轻人过来帮忙,顾六自己都不下地的,更不会让她去做了。
地里的麦子已经出芽了,也不用管,云岫无事做,人就闲了下来。
人一闲就发慌,她每天吃过早饭就写几张字,没事再逗逗顾小七。
顾六不喜别人住他的屋子,云岫只得搬着自己的家当,换到了原先顾六的房里住,而她原先的房子,供两个妈妈使用。
只是顾六房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他用过的毛笔上,有他的味道。
放着他衣服的柜子里,也是他的味道。
就连睡觉的床榻上,呼吸间也是他的味道。
有好几个晚上,云岫做梦都梦到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舌,拿着个小竹竿,骂她写字不好,抬手就敲她。
她疼的哇哇大哭,感觉手掌心都被打肿了,一流泪,就醒了。
睁开眼瞧,顾小七抱着她的手臂,前脚搂着,后脚蹬着,一下一下的刮得她生疼,边蹬还边咕咕的念经。
顾六的猫跟顾六一样不讨喜,做梦还要欺负她。
云岫一生气,就不让顾小七晚上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