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果便笑道:“怎么?与人吵架了?”
静柳一惊,赶忙就跪下去委屈道:“奴婢知错,奴婢不该吵着王妃的!”
林慕果赶忙将她扶起来:“我不过是问了一句,又没有诘问你,咱们主仆还用这样生分吗?”看着她的样子,林慕果大约知道静柳应该是生了飞云的气了。
静柳站起身来却依旧嘟着嘴不肯说话,林慕果只得道:“刚刚那两个人是我找来办事的,可是吓着你了吗?”
静柳赶忙摇头:“奴婢只是觉得那两人贼眉鼠眼的,尤其是小眼睛、单眼皮那个,看着文文静静,其实是个登徒子!奴婢只是怕他冲撞了王妃您!”
林慕果听她提起禾木时恨得咬牙切齿,只好道:“哪里贼眉鼠眼了?大约是人家冲撞了你,所以你看着格外不顺眼!好了,不要与他们置气了!”
静柳怒气犹自不息,低着头轻声道:“谁稀罕跟他置气!”
林慕果知道她的性子,也就不再多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坐在一旁慢慢翻看医书。
过了一会儿,飞云进来回禀说庄子上送来些鹿肉,问林慕果想不想吃。静柳看见飞云进来,不由将着头退了下去。
林慕果忍不住给飞云使了个眼色,飞云自是心领神会,等将院子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她就赶忙回了一趟后廊。
静柳正坐在桌子边上绣花,绣的是一朵山茶,不过她并不擅长配线,所以绣出来的花朵颜色有些怪异。
飞云便道:“怎么不试试桃红色的线?”
静柳一愣,抬头见是飞云,却又低下头去了。手里绣着的山茶花也停了下来。
飞云接着道:“庄子上还送了几篓柑橘,王妃知道你最爱吃那个,所以特意给你留了一盘子,你吃不吃?”
静柳咽了一口唾沫,却依旧强忍着、撅了噘嘴没有说话。
飞云想了想就拍着手道:“呀,既然你不吃,那我就把柑橘送给冷白去,我们俩定要全部吃光,一个不剩!”说完,作势就要往外走。
静柳心中一急,跺一跺脚赶忙将她拦住:“谁说我不吃的!”
飞云“噗嗤”一笑,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还生我的气吗?”
静柳脸上一红,低头绞着帕子不肯出声。飞云叹一口气,就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小姐好,可是你要想一想,咱们是小姐的大丫鬟,代表小姐的脸面,谁要是敢欺负咱们,无异于打了小姐的脸,小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她见静柳只是低着头不吭声,就拉着她在绣墩上坐下来,语重心长道:“同样的,那两人是王爷手底下的护卫,也代表着王爷的脸面,他们受了气不打紧,可王爷心里要是有什么不痛快,岂不是影响了跟小姐的感情?”
听到此处,静柳忍不住一惊,情不自禁就捂住嘴,有些紧张道:“飞云,我都没想过这些!要是因为我而影响了王爷、王妃之间的关系,岂不是……”她脸上又急又恼,两手拉扯着帕子,几乎将好好一条手绢拧成了麻花。
飞云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就笑起来:“这也没什么。等一会儿你挑一筐橘子出来给他们兄弟送过去,只当赔礼道歉,好不好?”
“要我给那个登徒子赔礼?”静柳想起禾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只觉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可是飞云说得对,决不能因为自己影响到小姐跟姑爷的感情。静柳狠狠一甩帕子,跺了跺脚道:“去就去,我就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飞云见她气呼呼的样子十分可爱,两人刚刚的隔阂也不复存在,忍不住便拿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脑门,轻轻笑道:“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静柳亲亲热热地攀上飞云的胳膊,微笑道:“有小姐和飞云在,我什么时候也不想长大!”
听了飞云的话,静柳果真打算去向禾田、禾木两兄弟道歉,可她是婢女,若是随意跟王府的侍卫有牵扯,只怕会影响林慕果的声誉。因此,她只好找到冷白,支支吾吾地说了经过,求冷白帮忙将道歉的柑橘送过去。
冷白是暗卫出身,苏荣琛身边那些得力的护卫基本都认识她,所以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只是冷白跑了一趟,却并没有见到禾田、禾木。
“他们替王妃办事去了,大约两三天就能回来,我把东西放在他们房间里了,也已经留了字条,你就放心!”
静柳气道:“若不是看在小姐的面上,才不会给他们道歉!”
冷白忍不住笑起来:“其实禾田、禾木两兄弟人很好的,尤其是禾木,沉稳有度,武功又好,尤其是轻功!”
静柳一听便“呵呵”笑起来:“她轻功好么?哼哼,竟是半点也没有看出来!哪天真要与他比试比试,也让他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冷白见她如此气盛,也不好多说,只摇头一笑,转身走了。
且说禾田、禾木兄弟两个,自听了林慕果的命令,便直接去了静云庵。
林吟乐是昌平帝的外甥女,又是奉太后懿旨修行,所以静云庵的人丝毫不敢怠慢,特意在山上清净地方僻了一间独门独院的庵堂,一应供给也都由专人送上来。
起初,林吟乐在宫里大闹了一回,说什么也不肯奉旨修行。奉旨看护她的嬷嬷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用药将她迷晕,然后装进轿子里,送到庵堂里来。
林吟乐清醒之后,将庵堂里的东西几乎砸了个精光,闹闹嚷嚷地要回林家去。尤嬷嬷冷着脸训斥了她一顿,没想到她竟然扑上去要抓花尤嬷嬷的脸。
尤嬷嬷自小入宫,在太后跟前侍奉了几十年,纵使是皇上,也要给她三分颜面,不曾想,林吟乐竟然敢如此大胆!
两个嬷嬷将如同疯妇一般的林吟乐牢牢控制住,尤嬷嬷又吩咐小尼姑将庵堂从外面锁上,任凭她在里面发疯。
“尤嬷嬷,这静安师太如此……如此……”小尼姑看了一眼尤嬷嬷,只见她面色沉沉,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赶忙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静安师太不肯奉旨清修,还望嬷嬷拿个主意啊!”
尤嬷嬷轻轻皱了皱眉,叹气道:“先让师太在庵堂里反省反省,一日三餐都从小窗上送进去,她若想折腾,也随她去……等她的心静下来再说。”
小尼姑不敢怠慢,诺诺答应。
尤嬷嬷锐利的眼光从在场的众人身上扫过去,所到之处,那些人尽皆低头。如此看了一圈,她才挺直了腰背朗声道:“今日的事,一句也不许传出去,明白了吗?”
众人听她言语中隐隐有冷意,不由都重重缩了缩脖子,躬身答应下来。
自那以后,林吟乐便被锁在庵堂之中,几乎不见天日。她在里面嘶吼,将佛龛、香炉、桌椅板凳一样一样砸坏,将送进去的饭菜统统丢出来,可是慢慢的,她却发现,佛龛、香炉、桌椅板凳摔坏了立刻便会有新的填补进来,可若是饭菜扔出来,就只有等到下一个饭点。
林吟乐饿的多了,也便学的乖了,就连摔东西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狠厉,每日的饭菜更是不敢轻易丢弃了。
只是,她头上的犄角虽然被按了下去,可是性子却一点没有被磨平。林吟乐毁了容,见不得镜子、见不得美貌的脸蛋,有一回,静云庵里新来的一个年轻姑子上来送饭,正巧让林吟乐看见了,她便发了狂一样抓花了人家的脸。
尤嬷嬷虽然气氛,却都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只让人将那花了脸的姑子悄悄送回去,又给了许多封口银子,才总算没有将事情闹大。
后来,尤嬷嬷也渐渐掌握了林吟乐的性子,牢记了那些禁忌,所以平日里格外注意,唯恐哪句话惹得她爆发。
林吟乐发怒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是那颗渴望自由、想要出逃的心却从不曾冷下来。可尤嬷嬷看守的太过严密,纵使她使尽浑身解数,却还是走不出静云庵。
而禾田、禾木要做的,便是帮她实现这个愿望。
若是冲进静云庵抓人,尤嬷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若是一状告到宫里,昌平帝若是下旨彻查,岂不是自找麻烦?
可若是让林吟乐自己逃出来呢?纵使要追责,也是她一人的责任!
禾田、禾木在山上埋伏下来,等到夜色昏沉,他们才静悄悄接进林吟乐清修的小庵堂。
山上的夜晚更加冷一些,凛冽的山风吹在脸上只觉像是刀割一般疼。
禾田向禾木打了一个手势,自己就蹑手蹑脚跑到窗户底下来。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定里面的人都睡熟了之后,才从袖袋里掏出一根铁丝,“咔嚓”一声脆响,窗户上的锁便应声落在地上。
林吟乐睡的轻,恍惚间似是听到开锁的声音,猛然就惊醒过来。她“蹭”地坐起,看了一眼睡在躺椅上、负责值夜的嬷嬷。那嬷嬷睡得正沉,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句“呜呜哇哇”的呓语。鞋子踩在地上会发出响动,林吟乐索性光着脚下了地,屏住呼吸走到窗户边。
她刚刚听得很清楚,开锁的声音是从这里传来的,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也不想知道!只要能让她从这里逃出去,只要能让她重新回到林家、重新获得自由,也总比闷在这棺材一样暗无天日的庵堂里当一个活死人强!
窗户原本挂着的锁果然不见了,在月亮的清辉之下,果然露着一个小小的缝隙!
林吟乐心在狂跳!是谁?是谁在暗中帮自己?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对自由极度的渴望几乎冲昏了她的头脑!她要逃!要逃离这个人间地狱!
林吟乐小心翼翼将窗户推开,一股凉风“呼”地吹进来。值夜的嬷嬷似是有所感觉,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棉被,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呓语。
林吟乐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她双拳紧握,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额上的冷汗似是泪水一般一颗一颗滚下来。
好在那嬷嬷并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熟了。
林吟乐长长舒了一口气,她静悄悄爬上窗户边的椅子,正要从窗口跳出去,却又忽然退了回来。
屋子里生着火炉,火苗被夜风撩拨着,发出低沉的嘶吼。
林吟乐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紫铜香炉,她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一步一步走到嬷嬷的身边。月亮光穿过窗户照射进来,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嬷嬷脸上,嬷嬷那张长满皱纹的脸立时便笼上一层阴翳。
她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三个多月,在这一百多天里,她像是囚徒一样缩在阴暗的小角落,被这些下贱的婆子用尽细碎的功夫折磨!
她无时不刻不想报仇!不想杀了这些婆子解恨!
紫铜香炉一下一下落在嬷嬷太阳穴上,她死死咬着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血像是飞溅的火星子一般四处迸射,落在林吟乐那身素淡的佛衣上,烙下一个一个嫣红的疮疤!
不知打了多少下,嬷嬷的脑袋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林吟乐终于罢手。她第一回用这么直接、血腥的方式杀人,她害怕,可是害怕的同时却又隐隐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那温热的血迹落在她皮肤上,似乎刺激着她全身的血液加速流淌!
她深深吸一口气,就连呼吸都有些颤抖,她尽力压抑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脸上却漏出一个带着冷光的笑!
林吟乐随手将紫铜香炉扔在嬷嬷身上,忽然看见她头顶有一点银光。那是嬷嬷用来挽发的素银簪子,现在已经全被鲜血覆盖,只留下簪头上铸成的一朵金桂还散发着一点寒芒。
林吟乐将簪子拔下来,就着锦被擦了擦上面的血:虽然这东西低贱,但是自己身无分文,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到林家的,这点子东西就权且当做盘缠!
她将簪子抓紧了,然后又穿上一件厚实些的棉袍,才翻过窗户逃出庵堂去了。
可是林吟乐刚走出没多远,前头却忽然有一丝昏黄的灯光闪烁。林吟乐心口一紧,侧身就躲在廊柱后面。
那昏黄的灯光越来越近,隐隐可以听到是有人打着哈欠过来了。林慕果紧张的连大气也不敢出,手里那枚素银的金桂簪子也被狠狠握住。
一步,两步……
来了!林吟乐猛地从廊柱后窜出来,只见一道闪电一般苍白的光芒一闪,巡夜的婆子胸口一痛,“砰”一声就倒了下去,手里的灯笼落在地上,“呼”一声着了起来,风声裹挟着火势,只听“呜呜”作响,似是有一头恶魔在隐在黑暗中咆哮。
“什么人在外面?”尤嬷嬷的屋子里忽然传来声音,林吟乐吓得浑身一颤,转头就朝着院门外跑了出去。直到跑出很远,才听到院子里传来尖利的吼叫。
林吟乐自小便娇生惯养,几时曾这般落魄?她害怕尤嬷嬷会从后面追上来,所以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跑。
树杈勾乱了她的头发,就连鞋子也跑丢了一只,可是她一刻也不敢停,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漆黑的林子里乱窜!
忽然,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林吟乐猛然刹住脚步,惊恐地看着不远处那团人形黑影。不远处的枯草里不只是什么东西窜过去,草叶“哗啦啦”摩擦在一起,在这静谧的深夜里,天地之间除了心跳声,便只有这一点零星的响动!
“是……是谁?”林吟乐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那人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林吟乐将手里的素银簪子牢牢抓住,上面还残留着刚刚那个嬷嬷的血,血液已经凉了,摸起来黏糊糊的,若是在平时,她一定觉得恶心,可是现在,就是这种冰冰凉、黏糊糊的触觉反而让她的心情有些振奋起来。
林吟乐慢慢挪动着脚步上前,那人却依旧一动不动,就在快要到跟前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后颈上一疼,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天亮的时候,禾木回王府复命。林慕果便让静柳将他带到小花厅。
静柳对他还有些心结,虽然没有再跟他吵起来,却始终冷着脸不说话。禾木却忽然一笑,低声道:“柑橘很好吃,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静柳脚步一顿,冷冷“哼”了一声:“谁要跟你……”话说了一半,却又忽然想起飞云的劝告,赶忙截住话头,不肯往下说了。
禾木一挑眉:“要跟我怎样?怎么不往下说了?”
静柳却只是低头走路,是一句话也不说了。禾木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只觉可爱,忍不住低低笑道:“我猜猜,你本不想跟我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