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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带走丫丫<!>

    许久,昌平帝才冷笑起来:“不错,不错!朕真的是养了一个好儿子!”他的情绪急转直下,陡然大怒,猛地将龙书案上的折子、茶盏一把扫落,声似惊雷,从九天外传来,震得朝臣们更加不敢抬头:“朕真的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大怒之后便是无力,他额上青筋毕现,坐在龙椅上一脸灰白,他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却是一字一顿:“查!将这些年那些个龌龊勾当都给朕一一查实!平王!”

    平王赶忙从朝班中站出来,一脸严肃道:“儿臣在。”

    昌平帝呼吸有些颤抖:“将言官遇害的案子和程兆田的案子并案审理,你带三司严查,一丝一缕都要给朕查清楚,不许有丝毫遗漏!”

    平王不敢怠慢,躬身应了下来。

    一连几日,京城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平王在大理寺办案,由于涉案人数众多,大理寺的监牢几乎人满为患。走的进了,还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惨叫声,一声一声催人心肝。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二了,今年是小进,再过七天便是年。而平王,在繁忙了许多天后,也终于将案情奏表呈到御前。

    程兆田贪污军饷、杀人灭罪,罪无可恕,被判了腰斩!程苍林毒害人命、屠戮乡野,更是令人发指,酌定凌迟。程家其余人口皆被连坐。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眷没入官府为奴,其余人众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

    岳霖卖官鬻爵、杀人放火、包庇纵容、贪赃卖法无恶不作,念其世代功勋,着菜市口腰斩。岳家其余百口之众,皆流放岭南,无诏不得入京。

    昌平帝虽然无明旨降罪襄王,但是已将赐了封地,命他年前离京就封。一旦出京,他就不再是昌平帝的皇子,而是陕北的藩王,皇位也再与他无缘了。

    贤妃哭嚷着去御书房外求情,可是昌平帝闭门不见。贤妃一连去了几日,昌平帝烦不胜烦,索性给中宫下旨,让皇后严加管束。竟连亲口给贤妃赐罪也不愿了。

    只是皇后体弱,一度起不来床,再加上德妃风寒时好时险,竟也不能理事。无法,皇上只得钦点纯妃协理六宫。

    纯妃掌了半颗凤印,却半点不见骄纵。她先去苦劝贤妃回宫自省,没想到贤妃急了眼,险些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纯妃性子一直温柔娴静,即使被贤妃如此对待也没有生气,只是她到底拿出了协理六宫的气势来,吩咐甘露殿的宫人将贤妃带回宫中好生伺候,若是看顾不好,便要拿甘露殿的上下宫人治罪。

    甘露殿的宫人眼见纯妃发火,自然心下惴惴,再加上贤妃已然失势,所以也顾不上其他,竟然让四个太监挑头,将贤妃抬回宫中去了。

    后宫诸人见纯妃平日里虽然软糯,但是没想到也有如此手段,不由一个个噤若寒蝉,就连那些即将冒头的诡异心思,也都赶忙按了下去。

    程家问罪这日,林慕果换了青衣小轿,领着静柳冷白去了一趟柳树胡同。轿子从程府大门处经过的时候,林慕果掀开轿帘看了一眼。

    往日森严气派的尚书府,现在已有了颓势,门洞里黑压压的一片,似是一张巨口,想要将程家几十年的荣辱一口吃下。黑底烫金的牌匾虽然还高挂在中门上,但是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灰,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连这块积了灰的牌匾也看不到了?

    昔日进京时,程家人声鼎沸,想不到短短数日光景,抄家灭族,当真是一个惨字了得。

    林慕果脸色沉静地放下轿帘,用帕子点了点唇角,悠悠叹了一口气。

    又往前走了片刻,轿子停下来,静柳便在外头低声道:“小姐,来在角门处了。”一边说,一边就打起轿帘。

    程家的角门上有两个衙差在把手,冷白上前散了一袋银子,那两人立时便眉开眼笑:“小姐尽管去里面说话,只是要顾着点时辰,等到天黑,顺天府的公文怕是就要下来了,到那时,这程家的人该进死牢的进死牢,该流放的就要流放……”

    林慕果微微颔首,静柳便温言道:“放心,差大哥,我们误不了你们的差事。”

    两个衙差陪着笑开了门,静柳走在当先,领着林慕果就进去了。

    直到她们走出去好远,还依然能听到那两个衙差在身后嘀咕:“这夫人是谁?好大的气派?只怕不是宫里的公主?”

    另一个衙差就道:“你傻啊,没看到人家梳得妇人头?再者说,既是府尹大人亲自开口发话,这来头自然是不小,咱们不过两个小喽啰,有银子拿便阿弥陀佛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那衙差一听果然在理,就也不再多言,转而谈论起程家和岳家的这场劫难来。

    静柳、冷白领着林慕果进了二门,早有一个穿粗布大袄、满脸堆笑的粗使婆子在这里等候。她一早便得了消息,只要领着一位小姐去一趟六小姐的梅兰苑,便能至此脱了奴籍。

    她并不知道这小姐为何要贵步临贱地,只是她既然要去梅兰苑,自然该是去见程家六小姐程兰梅的?

    想着这贵人或许与程兰梅有什么故交,因此,在她进入牢狱之前还要见上一面,那粗使婆子心中就有些想头,她脸上摆出一副哭丧的表情,对着林慕果戚戚然道:“小姐,我们程家落难,六小姐的处境也大不如前,她现在虽然还顶着个小姐的名头,可梅兰苑的小丫鬟眼见主子失势,哪里还肯将她放在眼里?那起子小人一个一个惯会拜高踩低,六小姐的日子竟连丫鬟也不如了”

    那婆子兀自掏出帕子抹眼泪,林慕果脸上却是一丝同情的神色也无。那婆子心中暗想:还不给赏钱?莫非是说的不够悲惨?

    心里想着,那婆子就赶忙哽咽道:“您不知道,六小姐如今受气到何种地步。前两日,有一个小丫鬟竟然敢跟她抢馒头吃,六小姐大怒,正想要出手教训教训那丫头,没想到忽然冲出来两个人对着她就是一顿打,把我们小姐打的呦……”她悲惨地摇头,似是惋惜,又似是哀叹:“您说,好好的一个富家千金,竟然沦落到这种境地!”

    林慕果脸上淡淡的,闻言总算开口问道:“她为什么要与人家抢馒头?”

    那婆子便摇头道:“这事说起来……哎,真是不知如何启齿……”一边说,一边暗自哀叹。

    程家的宅子不小,这一路穿花绕树也实在无聊,林慕果权当听个乐子,便看了一眼静柳,示意她掏银子打赏。

    不为别的,花钱图一乐!

    静柳赶忙从香囊里掏出一个银锭子,那婆子见了银子,两眼立时有些移不开,只恨不能将眼珠子扣出来贴上去。

    那婆子喜不自胜地接了银子,又使劲在嘴里咬了咬,才有些眉飞色舞道:“小姐,您听我慢慢跟您说!”

    “前几天,这小奴不知从哪弄来了白面馒头。您不知道,自从这府里遭了灾,就连六小姐也是整日的啃窝窝头,哪里见过那好东西?六小姐就吩咐那小丫头把白面馒头拿过去,那丫头起初也是肯的,却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抓着我们小姐一顿暴打……哎,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话真真是一点不假。”

    领路那婆子悠悠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寡淡如秋水一般:“其实,那小奴才不过是个抱上马墩的贱奴,凭什么就敢将好东西私藏起来不紧着主子?”

    上马墩三个字就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刺的林慕果心头一痛,就连静柳和冷白脸也都变了脸色。静柳冷冷一哼便要开口,林慕果却抬手将她拦下来。

    林慕果脸上依旧温和,就连声音也让人听不出一丝异样:“齐大人可是许了放你出府?”

    那婆子一愣,随机笑得无比谄媚:“是是是,说起来还要多谢夫人您!老奴原本以为这程家倒了,老奴下半辈子都要给这倒霉催的破地方陪葬,实在没想到,天上竟然降下您这一位活菩萨来搭救,真真是阿弥陀佛呦!”

    静柳和冷白听这婆子刚刚还一口一个“六小姐”,转眼间这程府却成了“倒霉催的破地方”,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脸上全是讥讽的笑。

    林慕果便挑着眉轻轻笑起来:“出府的机会只有一个,你既然对程兰梅那般衷心,不如就把这机会让给她?”

    那婆子吓得脸都白了,僵直地立在原地瞠目结舌。

    林慕果轻蔑地扫她一眼:“刚刚是谁说有好东西要紧着主子的呢?怎么这片刻的功夫倒是不肯了?”

    转过一道回廊,林慕果已经看见梅兰苑楼台牌匾,因此也用不着那婆子领路,径自往前去了,她的声音却似是虚无缥缈一般,穿破寒冬的冷空气声声入耳:“既然自己做不到,永远不要去苛求别人!”

    静柳已经推开了梅兰苑的朱漆铜钉的大门,冷白便扶着林慕果走了进去,原地只剩下那引路的婆子看着三人的背影冷汗直流。

    进了梅兰苑,早有一个负责在此看管衙差上来请安,林慕果挥手让他起身,用让静柳赏了银子,便让他去将丫丫找来。

    梅兰苑里种了几株腊梅,小朵的黄蕊随着风摆动,就好似挂在树梢的穿着金黄裙摆的少女。

    林慕果站在树下嗅着花香,只觉心底那些隐隐的急躁和不安也慢慢平复下来。

    “你是谁?”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林慕果一回头,就看见屋檐下站着一个女孩。她披散着头发,身上的衣服也满是污渍,略略有些枯黄的发梢堆在她那个瘦小的脸蛋上,在这薄暮之下显得有些鬼气森森。

    林慕果没有认出她的身份,一旁的衙差赶忙低声耳语:“夫人,这位叫程兰梅!从前是程家的六小姐,脾气是顶坏的,您不要搭理她,免得失了您的身份!”

    程兰梅?面前的人竟然是程兰梅?是那个曾经在正阳街上一身光鲜、满脸倨傲的程家六小姐?

    性子倒是一点没变,只是这模样么……

    程兰梅下了台阶,往前进了两步。借着熹微的光亮,林慕果看见她额角有青紫的伤,鼻子底下还隐隐有些血迹。程兰梅有些激动道:“你是……林慕果?”

    她见过她,在她出嫁的前一天。那时,自己还是程家六小姐,奉了祖父的命令去给她添妆。她穿一身海棠红的罗裙坐在炕上,陈之卉拉着她的手与她说话,笑容温馨惹眼。

    有些人或许就是天生八字不合,程兰梅只觉得她无比讨厌!凭什么她有那样显赫的身份?凭什么她能得了皇上青眼,能嫁进王府成为渊政王正妃?凭什么镇国公府的小姐与她那般亲热,却对自己不理不睬?

    “你来我家干什么?”两人的关系早就水火不容,程兰梅自然不会相信她专程来给自己送行。

    林慕果含笑看着她,面上一派平静。她眼神淡漠,程兰梅的话就像是光影入水,连个涟漪也翻不起来。

    程兰梅只觉受了莫大的侮辱!

    在这个世上,被人嫉恨是一件幸事,说明你比他优秀!可若是被人无视,那就是**裸的侮辱。说明你在他眼中就是一个蝼蚁,卑微到不屑与你争吵。

    “你聋了吗?我在问你话!你来我家干什么?”程兰梅瞬间被激怒,脸上的表情似是有些狰狞。

    静柳咬咬牙,冷笑道:“这里是你家?你还真是没有一丝自知之明!”

    冷白便拉着静柳的袖子挑着眉道:“静柳,咱进来的时候门上的匾额还在,虽然落了一层灰,但是到底也算是程家不是?”静柳疑惑地看着冷白,正要斥她敌我不分,却听冷白将话锋一转,讥诮道:“只是那匾额能保得了多久,咱们可就不知道了!能不能挂到明天早上?”

    程兰梅见这两个小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地嘲笑自己,立时便恼上头来,她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状如疯妇,大声嘶吼道:“你们算个什么东西?”

    冷白见她来势汹汹,冷着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往旁边一推,程兰梅变似是破布一般翻到在一旁。静柳便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吩咐一旁的衙差道:“看好她,别让她像疯狗一样乱咬人,若是惊了我们夫人,咱们可都吃罪不起。”

    衙役一看静柳和冷白的架势,就知道她们俩是夫人面前得脸的大丫鬟,因此也不敢怠慢,赶忙上前将程兰梅架起来,将她两条胳膊反剪在背后,叱骂道:“老实点!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程兰梅的情绪很不稳定,大声嘶吼着叫骂,奈何她被衙差控制的死死的,竟然是半分也挣脱不得。

    说话间,就有人领着一个小丫头走上来。那丫头大约四岁的模样,身材矮矮瘦瘦,扎着一个小辫子。她一直缩着膀子、低垂着头,似是有些怕的发抖。

    及至近前,那衙差便在后头推她一把:“还不上去给夫人磕头?”

    丫丫站立不稳,一下子便倒在地上。林慕果一惊,赶忙紧跑两步冲过去将她扶起来,静柳和冷白也赶忙帮她拍着身上的浮土。

    丫丫有些惊恐地往后缩,眼睛里全是戒备。林慕果看的十分心疼,赶忙温婉道:“好孩子,你别怕!”

    一旁的衙差就陪着干笑道:“夫人,这小奴低贱,不配让您上手!”

    林慕果听了并不言语,静柳却恼恨道:“做好你的差事就好,别的不用多问!”那衙差吃了个憋,看着林慕果脸上满是慈爱光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退到一旁。

    林慕果用指腹摩挲着丫丫那张枯瘦的脸蛋,看着她眉宇间似有故人的影子,额上一道伤疤更是与月宾如出一辙,眼泪就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丫丫见林慕果泪落如雨,瞪着一双大眼睛半是惊奇半是有些无措,许久她才咬着唇低低道:“你,你疼吗?”

    林慕果有些茫然,她以为丫丫被自己吓到了,赶忙将眼泪擦了,问道:“什么?”

    丫丫一脸的童真:“我疼的时候才会哭的……”她怯生生看了一眼被牢牢制服的程兰梅,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她,她也打你了么?”

    林慕果破涕为笑,抚了抚丫丫的头顶,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她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丫丫的手还有些颤抖,任由林慕果拉着,却连指头也不敢蜷缩。许久,才又看了一眼程兰梅,咬着唇小心翼翼道:“真,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