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妃许久不语,半晌才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语气平顺,丝毫没有波澜,就像是从没有听过刚刚的话一样。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纯妃正在梳洗,李全德便陪着笑走进来:“娘娘,奴才奉皇上的旨意给您送了一柄玉如意,祝娘娘事事顺心,吉祥如意!”
纯妃叩谢了圣恩,命人打赏了些银子,又要留李全德喝茶,李全德赶忙拒绝道:“奴才谢娘娘的好意,只是奴才这……这实在是忙的走不开。昨个儿夜里,德妃娘娘的风寒陡然发作,皇上忙着前朝的事走不开,便命奴才送些药材过去。”
纯妃似是颇为意外,眉头也拧成一个川字:“怎么会这样?德妃姐姐可有大碍?”
李全德忙道:“前些日子,德妃娘娘晚上总是浅眠,睡也睡不好,前几日更是染了风寒。本以为没什么大碍的,可听说昨天下午就有些不好,午饭吃的东西全吐了,到了半夜,更是发起热来……不过,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奴才也还没见着呢!”
纯妃叹一口气:“最近天凉,若是一个照顾不周,伤风感冒也是有的。既然公公要忙,本宫就不耽搁你的差事了,等本宫收拾停当,自然也该去披惠宫探病。”
李全德又笑着打了个千儿,然后才慢慢退了出去。
小燕眼见他走远了,才赶忙上前来,有些惴惴不安道:“娘娘,德妃娘娘的病……”不会被人瞧出来吧?
瞧出来?瞧出什么来?就算有人发现自己往她的茶杯里加了料,那也不过是寻常的补药罢了,没有毒的!至于其他的,谁能瞧得出来?
纯妃手上把玩着那柄玉如意,到底是贡品,玉质温润,触手生温,倒是难得的一块好材料!纯妃心中冷笑,面上却一丝不漏:又不是第一次用这个药,精明如淑妃,不是照样死的不明不白?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一想,小燕的话似乎有些耳熟,这个问题从前似乎也有人问过!
如果记性不差,那宫女应该叫小暑吧?从前,小暑是纯妃的心腹大宫女,人比小燕机灵,心思也足够细腻,只不过……她知道的事情太多,若是活着,纯妃只怕就不能安枕了。
所以,办完了淑妃的事情后,纯妃就毫不犹豫的把小暑杀了。
小暑死了之后,纯妃选了好几个宫女,企图将她们培植成亲信。最后,小燕终于脱颖而出。
其实,作为纯妃的心腹,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不聪明、不漂亮、不机灵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忠诚!
饶是如此,纯妃依旧不能全然放心,在她眼里,只有死人才是绝对忠诚的!至于小燕么,且等她料理了德妃再说。
反正眼看着岳家要倒霉,贤妃是不成了。等襄王和贤妃倒台之后,唯有靖王能与楚王在前朝一较高下,而在后宫,也只有德妃能跟自己论个短长。
靖王么……秦盼青的那本账册还压在自己手里,等收拾了襄王,自然轮到他倒霉。至于德妃,自己可不就未雨绸缪了吗?
等德妃也步了淑妃的后尘,这后宫之中便只有自己一人独大,皇后也不过是空有一个中宫的名分罢了。
到那时,自己也便不再需要做这些隐秘的事,自然也不需要小燕一类的心腹大宫女!
纯妃眼中的冷光一闪而逝,转瞬之间,她又是那个后宫中人人称道的贤惠娘娘。她将皇上赏的那柄玉如意放到小燕手上,吩咐她仔细收好,然后才慢慢道:“李全德也说了,德妃是风寒加重,没有别的什么。”
小燕虽然帮纯妃做过许多事,但像这种杀人的勾当还是第一回,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却也不敢当着纯妃的面露了行迹。
等小燕收了玉如意回来,纯妃便吩咐她道:“命底下的人候着吧,本宫去披惠宫探一探德妃。”顺便问一问靖王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连几日,都有朝臣在金殿上参奏岳霖。所奏之事,囊括了私抢民女、纵子行凶、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甚至杀人放火。
由于这些指控都没有切实的证据,昌平帝就将这些折子留中不发。同时,程兆田一案的审理也进入了瓶颈。平王虽然用尽了手段,但是程兆田大约所知有限,除了包庇贪污军饷一案,再也提不出强有力地指控。
而襄王一党则奋力为岳霖喊冤,更有甚者历数岳霖父子的功勋,恳求昌平帝不要听信谗言。
案件一时进入白热化阶段,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却谁也找不到对方的死穴。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京城里却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短短几日时间,京城各处添了几具官员的尸体。
有的官员死在自家书房内,有的官员死在回府的车马上,也有的官员死在秦楼楚馆的绣床里。
这些被害的官员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来,他们都是被高手一刀割喉,血如泉涌,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的血几乎都已经流干;二来,这些人都曾经在朝堂上弹劾过岳霖,有靖王一派的,也有楚王一派的,就连御史台的左都御史王沛峰都受到迫害,虽然不至殒命,却到底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腿。
京中风雨飘摇,一时间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那潜伏在黑夜中的猎手会何时出现,那柄曾经割破了无数喉管的尖刀下一刻会瞄准哪个!
京城的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寒冷!
苏荣琛至晚方归。
他回来的时候,更鼓已经响了两声,林慕果还撑着头坐在炕桌前打盹儿。苏荣琛见她朦胧有了睡意,示意候在一旁的飞云不要作声。
苏荣琛径自走上前,他本想将林慕果抱回塌上安睡,不曾想刚走过去,林慕果便醒了。她睡眼有些朦胧,勉强打起精神来笑道:“最近几日衙门里很忙吗?”
最近京城里是多事之秋,人命官司频发,五城兵马司和禁卫军的人几乎都忙得脚不沾地,苏荣琛作为他们的上司,自然也不得脱身。
苏荣琛微微笑道:“京中现在是风声鹤唳,皇上更是在金殿上发了火气,京中官吏人人惶恐,怎可能不忙呢?”
林慕果吩咐飞云端了热水进来帮苏荣琛洗漱,然后才抬手帮他将大氅解下来挂在衣架上,蹙着眉头道:“案子还没有眉目吗?可去查了襄王府或者岳家的人?”
死了那么多人,偏偏还都是曾经在朝堂上弹劾过岳霖的,只怕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门道来!这些事怕是与襄王脱不了干系。
苏荣琛摇头笑道:“大约人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贤妃也召了襄王进宫。据说,襄王从甘露殿出来的时候,脸色很是不好!只怕是挨了训斥了……”襄王暴戾,性子随了贤妃,只是在贤妃面前,襄王也只有低头被叱骂的份。
飞云已经端了热水过来,苏荣琛就走上前洗了把脸,林慕果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眉头有些浓重道:“难道不是襄王做的?”
热水在皮肤上划过,将一整天的疲劳也都带走了。苏荣琛松快了不少,接过帕子擦了擦道:“在这个风口浪尖,襄王若是一力排除异己,无异于找死!他应当是起过这些心思的,也曾派人去找那些言官的麻烦,可是到底不敢下这个黑手!”
平王是奉旨查案,那些上书弹劾的官吏也有闻风奏事的自由,襄王若是派人为难他们,甚至不惜血染京城,岂不是在挑战天子的权威?
林慕果明白了:“是楚王!”
对于襄王一派来说,当前的局势一动不如一静,说什么都是狡辩,做什么都显累赘,只有安守本分静待旨意才是上策!
他若是真对那些言官下了手,岂不是不打自招?
唯有楚王和靖王才希望看到这种局面的发生。对于他们来说,言官之死就是催化剂,是在逼着昌平帝对襄王、对岳家动手!
可靖王自从失了秦盼青,在朝中一直低调行事,应当不会贸然出这个风头。唯有楚王!才有胆子有心思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害岳家。
苏荣琛摆手让飞云退出去,转头对林慕果笑道:“你可终于猜错了一回了!不过,认真说来也不算是错吧。”
林慕果顿时来了兴致:“哦?真相究竟怎样?”
“这一回,是楚王和靖王联手。照我的推测,应该是贤妃鼓动了德妃,促成了这桩联合。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凶手的线索!”
林慕果知道他行事素来严谨,故而莞尔一笑,拉着他的袍袖问道:“是什么人?”
苏荣琛一把将他拉近怀里,低头看着她那副如花笑靥道:“既不是楚王府的,也不是靖王府的,他们两家合伙找了一个江湖杀手,好像叫什么于满天还是雪满天的,名字记不住。他武功倒也过得去,想要潜入官员府邸倒也易如反掌。再加上死的那些本就是楚王和靖王的党羽,那些个酸儒有什么活命的机会?”
林慕果闻言就“哼哼”冷笑起来:“他们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却不知花了多少钱请了这个高手来。不过……想必等这个于满天办完差事,也没命拿银子吧?”
苏荣琛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触手温滑,让人恨不能趴上去亲一口:“阿果好聪明!”只等这个江湖杀手死了,楚王和靖王再随便找些什么证据栽到襄王头上,那么他残杀朝臣的事情就几乎板上钉钉了。
听他毫不吝啬地表扬自己,林慕果自然十分受用。得意一笑,开心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苏荣琛想了想,沉声道:“我打算……按兵不动!甚至……还要帮楚王一把!”凌风已经将那个于满天看的牢牢的,若是想把他抓起来,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抓了于满天有什么好处呢?
到时候岳霖的罪名得意洗脱,襄王虽然也算是伤筋动骨,却远没有到出局的地步。那样的结果无论是谁都不想看到!
林慕果被苏荣琛抱在怀里,鼻间尽是他身上散出的竹墨清香,这种味道让她迷醉,让她那颗沉寂过的芳心一片盎然。
她情不自禁的将头埋在苏荣琛胸口,苏荣琛嘴角笑意更盛,低着头吻在她前额上。
林慕果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听说左都御史王沛峰也遭了毒手,虽然不致殒命,但是到底伤了腿脚?”
一直以来,王沛峰都是纯臣,从不牵扯党争。他执笔如刀、数次冒死进谏,文人的风骨气节,就连林慕果也是钦佩的。按理来说,靖王和楚王纵使要杀言官做样子,也不该将主意打到这个正二品大员的头上。
苏荣琛脸上的笑容寡淡起来,皱着眉想了一下,林慕果便惊异道:“难不成是你浑水摸鱼?”
苏荣琛笑了笑,到底没有否认。
林慕果猛地从他怀里坐起来,咬着牙道:“王大人虽然刻板了一些,但到底是两朝老臣,就连皇上也要卖他三分脸面,你怎么敢?”
苏荣琛贪嗅她发间的清香,想要再次伸手拉她入怀,林慕果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苏荣琛便有些委屈道:“谁让那个老匹夫诋毁你?”
林慕果恨得捶着床:“你堂堂一个大王爷,怎么这么小气吧啦的!”两人成婚之前,因为林家后宅那些腌臜事,王沛峰曾经上折子奏道:“林慕果闺誉有损,不配为王妃!”虽然谁也没有当回事,可是苏荣琛竟然记到现在!
他果真是半点委屈也不让林慕果尝啊!
这人真的是……林慕果颇有些无奈:“你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更何况,王大人虽然言语间有些……不尽如人意,但是到底也是帮了咱们的!”
苏荣琛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当我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吗?王沛峰就是因为性子太直,所以明里暗里得罪了楚王多少回?所以,想要浑水摸鱼的不是我,是楚王。他另派了人去杀王沛峰,想把这事也算在于满天头上。可以棋错一招,偏偏被我发现了。”他言语中稍微有些得意:“可还是我亲自救的他呢!不过,我总想着赏罚要分明,所以才让那刺客伤了他一条腿,总没有错吧?”
林慕果气道:“从没见过做了坏事还像你这样强词夺理的!”
苏荣琛无齿一笑,涎皮赖脸地凑上去道:“左右这一回之后,我们两清了,从此之后两不相欠。”他伏在林慕果脸上,小意讨好:“阿果,咱们不提他了,你看咱们成婚这么久,还没有一子半女的,莫非是我不够努力么?”
林慕果涨红了脸,咬牙道:“你以为是下蛋吗?再怎么样十月怀胎总要有的吧?”
苏荣琛已经伸手慢慢去解她的衣襟,嘴伏在她耳边,声音也有些暗哑道:“我知道,所以,咱们要努力,否则哪来的十月怀胎?”
林慕果的耳朵痒痒的,缩着脖子躲到一边急道:“对了,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苏荣琛哪管她要说什么,满口答应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不多时,便将林慕果的夹袄脱了,露出粉嫩透红的皮肤来……
等云收雨歇之后,夫妻两个相拥躺在床上,林慕果这才道:“阿琛,也不知丫丫怎样了……”
程兆田虽然涉案,但是案子尚在审理,罪名也还未定,所以,他府上的家眷,涉案者一律打入大牢,剩下的便暂时被圈尽在程家宅子里。
丫丫是程兰梅的小丫鬟,自然该跟着程兰梅左右。程兆田被问罪之初,林慕果本想接她入府的,怕只怕树大招风,若是惹了眼,恐会害了她。因此,只好暂时忍耐,只等程家上下被定了罪,再将她接入王府就是了。
苏荣琛知道林慕果与月宾情同姐妹,丫丫又是月宾留下的孤女,心中自然多有挂念,因此便安慰她:“你放心,我派了人日夜看护她,再加上程家人现在自身难保,谁也不敢造次,不会有事。”
他做事,总是让人放心的。林慕果闻言便点点头:“阿琛,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我想将丫丫认作义女,将她亲自教养在膝下。”
苏荣琛低头去看,只见怀中的人眉头轻蹙,蒲扇一般的睫毛低低垂着,似笼着一层清愁。他心中一动,怀抱就收紧了两分,认真道:“怎样都好,这些事你决定便是了。”
林慕果轻轻握了握拳:“那祖奶奶那边呢?她老人家会不会……”收做义女,说来容易,可在渊政王府这样的人家,绝非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