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似是有些紧张地笑起来:“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福分!”这便是应下来了。
主审这案子当然也有好处:平王虽然在昌平帝面前漏了几回脸,但是那是不够的!若想帮她外家洗脱冤屈,帮他母妃找出幕后真凶,甚至帮自己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就要尽可能多的赢得昌平帝的偏爱和重视!
主审官定了平王,三司协助审理。朝堂上一时有些不肃静,好多朝臣的眼光都忍不住去偷偷打量平王:难不成,这位王爷真的要起复了?
唯有襄王,五指成拳,牢牢握紧。
下了朝,衙门里没有多余的事,苏荣琛就回了府。林慕果并不在齐峒院,打听了才知道,她去了后院。
自从祝嫂子来府,她便一日不停地训练骰子和红豆传递消息的本事,现下已经有了小成,所以特请了林慕果去看。
丹顶鹤不比仓鼠,它们高贵、显眼,所以若是骤然出现在京城上空,只怕没几日便会被人射下来。
因此,骰子和红豆只能在夜间、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飞进飞出。
可丹顶鹤比起仓鼠却也有一个好处。它们迎风振翅,一日可飞几百里,就连最努力的信鸽也追不上。
林慕果正笑着看骰子和红豆嬉戏,苏荣琛就从背后走了过来。林慕果不由撇嘴道:“又溜号了是不是?我若是管着朝臣的俸禄,第一个就要断了你的。”
苏荣琛奇怪道:“你难道没有管着我的银子吗?”自成婚那天起,我可是将所有身家都交给了你。
林慕果“哼”道:“谁跟你说这个?”
苏荣琛温和一笑,顺势就站在她的身边。不远处骰子和红豆还在玩耍嬉戏,它们长身玉立,交颈而哥,就如不远处站着的一双璧人,大约也算得上琴瑟和谐。
苏荣琛轻声道:“想知道程炳林手里捏着的把柄是什么吗?”
原来是献宝来了!林慕果仰着头看他,脸上笑意盈盈:“是什么?莫非是正中了你的下怀?”
苏荣琛眉头一挑:“可不是?”他伏在林慕果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是一份供词!牛大的供词!”他语态十分亲昵,林慕果却半分躲闪也无,反而往上凑了些,拉着他的袖子不解道:“牛大是谁?”
想来,若是程炳林不说,这天底下怕是再难有人知道牛大是谁了!
苏荣琛将朝堂上的事情简短解说,林慕果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凝重:“他竟然……竟然屠村?”
苏荣琛轻轻将她揽住,言语又温和了几分:“都已经过去了,咱们一定会帮他们报仇的。”
从前,苏荣琛只觉得自己可以高冷无上限,自从遇到林慕果,他才渐渐知道自己也可以温柔无下限。
林慕果叹口气点了点头:“只盼着平王殿下能雷厉风行,替那些无辜惨死的冤魂报仇雪恨!”
平王也果然不负众望。毕竟有了苏荣琛的提点,他知道铲子该往哪里下,罪过该从何处挖。甚至就连程炳林也不曾想过,他本来想将程苍林置于死地,却最终断送了整个程家。
程苍林作为嫌犯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平王亲自坐堂,先审了屠村一事,程苍林要紧了牙关不肯招认。
平王岂会跟他客气,刑部十八道酷刑挨个试一遍,还特意让人备了参汤给他吊命,不准他中途死去。谁知,刑具刚用了两件,程苍林便再也忍不住,全部招供了。
本以为招了屠村的事,便可以有一个了解,没曾想,平王话锋一转,语气森冷森冷的:“你为何要杀胡孝邦父女?”
程苍林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可是却也比不得心上万分之一的寒凉!
你为何要杀胡孝邦父女?
这本是一个极容易回答的问题,可是程苍林却牙齿大颤,不敢作声。他心里清楚,一旦吐出一个字的真相来,程家满门就都完了!
可是不说,能扛得住吗?
程苍林知道不能!可是明知扛不住,也不能说!刑具一件一件在身上滚过,那种疼痛尝过一回绝不愿再尝第二遍。程苍林嗓子叫得嘶哑,将下唇咬得血淋淋一片,最终,他还是扛不住了!
屠村是为了封口!封口是为了不让胡孝邦的死因泄露出去!胡孝邦是谁?胡孝邦是前任的江西指挥俭事!更是程兆田贪墨军饷的直接人证!
物证虽然是毁了,但是还有程苍林的口供。他难道还能将屎盆子往自己老爹头上扣?可信度自然就又提升了不少。
由于事情牵涉重大,平王丝毫不敢怠慢,连夜进宫回禀昌平帝。谁也没曾想过,原本的一件屠村杀人案件竟然会牵扯出贪污舞弊的大案!
昌平帝素来看重官员的清廉,知道详情后更是大发雷霆。因为激动而产生的剧烈的咳嗽声响充斥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平王看着昌平帝有些苍白的脸色,赶忙上前帮他抚着背宽慰道:“父皇,您千万息怒,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李全德也赶忙端过来一盏热茶。平王接过来递了上去,昌平帝却摆摆手,没有接。他一只手按在龙书案上,因为用力而显得骨节分明,青筋毕现:“查!给朕严查到底!军饷乃国之大事,他竟然也敢贪墨?若是查证属实,一个不留!”
昌平帝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在空旷的大殿上回响,似乎藏着刀锋,稍不留意便会留下遍体鳞伤。
平王沉沉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大殿上重咳之声不止,略带着些粗重的喘息,似是这屹立了百年之久的大殿发出的声声哀叹。
平王奉旨查封了程兆田的府宅,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曾经门庭若市的尚书府就变得门可罗雀。
程炳林从前只知道自己的弟弟为家族立过大功,却从没想到,这功勋竟然是如此建立的!他更没想到,自己一份供词竟然毁了程家满门荣耀!
程家父子很快被关进大牢,平王也奉旨查抄程府,搜出了金银珠宝无数,其中,竟然还有一本账册。
这本账册详细记载了程兆田这些年来账目收支,他从下属那里得来的孝敬,包括他给上司上贡的金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其中有几项甚至还牵扯到岳霖头上。
林慕果坐在暖阁里,手上懒懒地翻着一本医案。铜盆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碳,火焰像是跳跃的舞娘,在一片银银灰之上欢快舞蹈。
苏荣琛用银钎子戳了一块山东贡上来的苹果递过去,慢慢道:“皇上听说岳霖也牵扯其中,立时震怒,虽然没有明旨论罪,但是已经让人将岳霖停职。”
林慕果嚼着苹果的动作慢了下来,她若有所思道:“贤妃娘娘呢?她总不至于看着母家倒霉吧?”林慕果虽然从未与贤妃照过面,但是从别人口中她也听得出来,这女人绝不是个简单货色。
苏荣琛挑了挑眉,嘴角带出一丝冷笑:“从上回皇上对她动怒,她在宫里该有的尊严体面倒是一分不少,只不过恩宠到底不如从前了。”
林慕果也轻轻笑起来,他们夫妻二人大约是在一起久了,就连笑容都有五成的相似,一样的挑眉、勾唇,眼中同样带着几分不屑。不同的是,林慕果嘴边梨涡泛起,笑容更加妩媚一些:“依着皇上的性子,只怕贤妃失宠绝非偶然。”
皇上性子多疑,一直以来,他都以玩弄权术为乐。在几个皇子中,他采用均权、制衡的手段,牵制皇子的势力不至做大,从而掌控整个局面。
自从秦盼青倒台之后,襄王凭借着程兆田这一张王牌迅速崛起,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控刑部、兵部、工部,朝廷六部占了一半。如此一来,昌平帝岂能对他放心?
在此情况下,如果贤妃在后宫中也风头无两,那这前朝后宫岂非他们母子的天下?昌平帝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可是现在,程兆田眼见是站不起来了,就连岳霖也岌岌可危……“皇上对襄王会怎么处置呢?”这才是林慕果比较担心的问题。
铜炉中的火势渐微,火苗有些恹恹的,似是要瞌睡了一般。苏荣琛起身走到炉前,用火钳子添了碳,火苗像是见到鲜血的毒蛇,纷纷伸长了舌头上去舔舐。
苏荣琛这才慢慢道:“这事情暂时还没有牵扯到襄王头上,朝中本就是三足鼎立之势,在圣心未定之前,皇上只怕还不想打破。”
林慕果奇怪道:“三足鼎立?不应该是四个人吗?”可是话已出口,她忽然凝眉一想,转眼却又点点头,声音有些低沉道:“我明白了!”
昌平帝虽然准了平王入朝听政,但是靖王、楚王、襄王三人谁也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襄王对平王虽然一再打压暗害,但多半的原因还是因为私仇。就拿这次主审程兆田一案来说,三位王爷虽然都有不满,可是也并没有大力反对。一来是因为上头有昌平帝压着,二来,更是因为平王算得上是主审此案的最佳人选。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平王是没有资格跟靖王三人争夺皇位的。
林慕果暗暗叹一口气:“虽说纯妃出身不高,但现在看来,倒是比淑妃要好上千倍万倍!”
从前,淑妃是定国公的嫡女,是后妃中身份最高贵的,就连皇后娘娘也难与之比肩。可是后来,淑妃因为谋害太子而被问罪,定国公更是急恼之下口出恶言。
昌平帝盛怒,以大不敬之罪问罪定国公府,定国公季天玺至此被贬幽州,再无翻身之力!
因此,季天玺大不敬的罪名一日不除,平王就永远不可能有夺嫡的可能。
苏荣琛见林慕果情绪有些低落,忍不住劝慰她:“你放心,定国公的事情已经在慢慢筹谋,现在只待一个时机。相信过不了多久,平王便能与靖王、楚王站到同等的位置上了。”
林慕果自然是相信的,如果平王一直不能摆脱被动的地位,夺嫡几乎无望,苏荣琛又怎么会选择他来扶持呢?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襄王从这个三足鼎立的格局中踢出去,只有这样,才能让平王抓到时机起复!”
林慕果摇摇头:“只怕是难。事情虽然牵扯到了岳霖,但是皇上只是暂时将他停职,这里面的深意……让人不得不多想。”
苏荣琛无所谓地挑一挑眉:“皇上虽然下不了狠心,但是总还有楚王和平王在,他们会想尽办法逼着皇上下定决心的!”
林慕果回头凝视着他:“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
苏荣琛高深一笑,抚着她额前垂下来的一缕发丝道:“山人自有妙计!”
岳霖虽然受了牵连,但是并没有被革职,也没有被收押。就连平王奉旨查案,也只能领着三司的人去岳家问话。
岳霖受到如此优待,自然让楚王和靖王气得眼红。而宫里,自然也是蠢蠢欲动。
天冷,亮的也晚,可纯妃却一如既往地早起。她让小宫女给自己梳妆打扮,小燕就笑着从宫外走进来。她从小宫女手里接过铜镜,帮纯妃打起来,纯妃捋着青丝的手一顿,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身子也忍不住往铜镜前倾过来。
小燕赶忙道:“娘娘花容月貌,端的是仪态万千呢!这镜子怎么照都显年轻!”
纯妃的手划过冰冰凉的满头珠翠,摇头叹道:“老了,你瞧,本宫这白发都出来了!”
小燕赶忙将铜镜交还到小宫女手里,跑上前仔仔细细看了一回,才轻笑道:“这哪是白发啊,只不过是颜色稍轻了些,娘娘若是实在不喜欢,奴婢这就帮您把它掖进去。”
纯妃却无所谓地摆摆头:“是个人都会老,老有什么好怕的?本宫老了恰恰证明本宫的皇儿一日一日长大了,本宫自然该高兴才是!”
小燕到底将那根白发藏在满头青丝里:“真真还是娘娘有境界,奴婢可是万万想不了这些的!不过您说得对,咱们王爷一日一日出息了,眼见得在几位皇子中拔了尖儿,往后,您只用等着享福了!”
靖王失了秦盼青已经许久没有缓过劲来,眼见着襄王又断了左膀右臂,这朝中似乎隐隐有楚王独大的趋势。
纯妃到底是笑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眉眼中略有些松快,可还是道:“皇儿一日不成才,本宫一日就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看着咱们皇上的意思,他大约是想对襄王高抬贵手的!俗话说除恶务尽,岳家一日不倒,本宫这心里始终难安……”
小燕帮她理好裙角,纯妃就慢慢站起来。她抬手搭住小燕的手腕,指头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熠熠生辉:“走吧,也是时候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等从昭仁宫里出来,咱们也该去德妃的披惠宫看一看,许久不曾见她,本宫倒是挺想的……”有些事也该让它有个了断了!
纯妃迈步往前走,小燕就急急忙忙道:“娘娘,刚刚昭仁宫已经传过话了,皇后娘娘凤体有恙,今儿的晨昏定省就免了!”
纯妃脚步一顿,慢慢点头道:“皇后娘娘的身子倒是不似从前那般利索了。本宫记得,楚王曾送过两根上好的野山参来,你就找人给昭仁宫送去吧。”她继续迈着步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如此咱们便直接去披惠宫吧。”
小燕紧追两步跟上去,脸上有些灰灰的,她低着头,声音也不似刚刚那般清脆:“皇上……皇上昨晚留宿披惠宫,这会儿只怕还没起身呢……”
纯妃手上一紧,小燕只觉手腕上猛地一痛,却死死咬牙忍着不敢吭声。屋子里有些安静,只听见风扑在窗框上,有些细碎的响声。
大约过了许久,纯妃的手才慢慢松了,她脸上依旧是一片温婉沉静,连笑容都一丝不差:“又翻的德妃的牌子啊?这是连续几天了?”
小燕觑着她的脸色,大着胆子道:“大约……大约是第五日了。德妃娘娘近来身体有恙,所以皇上多看顾些也是有的……”
纯妃却轻笑起来:“五日了。自从靖王失了秦盼青,在这后宫里,倒是让德妃姐姐吃香了。他们母子两个,倒是有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味道。现下德妃姐姐病了,皇上多去看看她倒也是应该的。走吧,咱们这就往披惠宫走一趟!”
小燕不敢怠慢,稳稳抬着手臂扶好了纯妃,到底也没忍住,轻声提醒道:“娘娘,皇上还在德妃那里,您就算现在过去,也见不着人……外头的天儿这么冷,您何苦白跑一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