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随着林慕果婚期的临近,再加上饮绿轩外已经被林长庚的人盯上,她便收敛行踪,甚少出门,只是与陈之卉多有书信往来,两人还相约初雪之时,再约上坠儿,一同去陈家京郊的别院赏梅。
提起坠儿,陈之卉不禁有些叹惋。她也曾往太白楼送了几回信,只是太白楼的伙计说坠儿出了门,短期内不能回转。
林慕果骤然听说这个消息,心弦似是被什么东西勾动。她忍不住就想起前次在清风斋的情景,心中暗暗猜测:莫非苏荣琛果真还是逼迫坠儿姐姐去帮他做事了吗?
林慕果心中惴惴不安,她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决定让月宾去落红阁走一趟。月宾的轻功虽然不如静柳好,但是她功夫高强,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也不至于丧命。
只是月宾在府外转了好久,却还是无功而返。
身后的尾巴如影随形,纵使她使劲浑身解数,也摆脱不得。她心中清楚,若是执意往落红阁去,只怕坠儿便会暴露。
思前想后,月宾最终还是放弃了计划,略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饮绿轩。
林慕果听了她的回禀,点头道:“你做得对。若是让坠儿姐姐暴露了行踪,可就得不偿失了。”
飞云见她面带愁容,忍不住就安慰道:“小姐不要想太多,坠儿姐姐若是不在京城,那就一定是出京办事去了,她不是一直在找一座祠堂吗?说不定已经有了线索,她亲去查探了。更何况,咱们这些年的势力也发展了不少,坠儿姐姐身边又有海泽大哥跟着,等闲人物,是伤不了她的!”
林慕果轻轻叹一口气,她心知飞云是好心安慰,便转头笑道:“你说得对!”更何况,苏荣琛曾经答应过自己,绝不会利用坠儿姐姐帮他做事,他这人有时虽然讨厌,但是话还是能相信几分的!
静柳也赶忙从旁道:“还有还有,小姐大婚在即,坠儿姐姐焉能不赶回来祝贺?因此小姐便放心吧,长则二十日,短则三五天,坠儿姐姐一定能回来的!”
林慕果娇羞一笑,再无他话。
过了几日,忽然有人敲响了大理寺堂前的鸣冤鼓。大理寺升了堂,将击鼓的原告带到堂前,一番问询,原来这鸣冤的人名叫文卡,江西人氏,状告原江西巡抚程兆田强抢民女。
文卡有一个妹妹叫文婷,她有一手编制草鞋的绝技。文婷在家编制草鞋,文卡就拿去集市上出售,兄妹两人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也乐得自在。
有一年冬天,文卡得了风寒,出不得门,无奈之下,文婷只好抛头露面去集市上卖草鞋。可是文卡在家里等到天黑还不见她回转,心下着急,赶忙跑到集市上去看。可是天色已晚,集市上哪还有人烟?
第二日,文卡一大早就去讯府衙门报案,可是衙门的人见他一副穷酸样,一顿板子就赶了出来。愤愤不平的文卡不肯离去,绕着巡抚衙门的大宅转来转去。他本来指望能够遇到巡抚大人出巡,可是没想到,竟在巡抚衙门后门的草丛里却捡到一只掉落的草鞋。
这草鞋虽然简陋,却做的十分精美,尤其是在鞋头上编了一只竹篾子做成的蜻蜓,活灵活现,十分喜人。拉文建起草鞋一看,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妹妹所做,他心中忍不住疑云暗起:“莫非妹妹进了巡抚衙门不成?”
他既有了猜测,却又不敢打草惊蛇。第三天,文卡悄悄来到自己经常摆摊的集市,询问了附近摊位的小贩,才知道原来巡抚大人家的三公子程炳林前天来逛过集市,还曾与文婷生了口舌冲突。
据说,程炳林见文婷长得漂亮,又是一个弱质女流,言语之间便起了轻薄之意,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文婷不从,还当场扔了一个草鞋过去。
程炳林当时便要发作,可他看了一眼当时的局势,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只好领着一帮家奴纷纷离开。
日落时分,文婷收摊离开,只是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见过她。
文卡听小商贩讲了一遍,心中已然断定程炳林贪图文婷的美色,将她掳劫进府。一怒之下,文卡跑到巡抚衙门告状,可是程炳林是程兆田的亲儿子,他们父子蛇鼠一窝,又怎么会接自己的状子?
文卡被程兆田以胡搅蛮缠的罪名轰出大堂,他求告无门,只得按捺心中的仇恨,只等攒够了盘缠,才终于能够进京告状!
事关新上任的工部尚书,就连大理寺的人也得罪不起,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将文卡连哄带骗请出了衙门,这件案子也不了了之。
可是,御史台不知从何处收到消息,竟然一状告到御前。他不告程兆田,只告大理寺卿闻案不查,有包庇之举。如此一来,就连苏荣琛和其余的几位大臣也都请旨严查。
昌平帝在金殿上问明了情由,只觉怒火烧心。
自从查出秦盼青贪墨一案、工部出缺,关于尚书之位的争夺从未止歇。先前的何安泰、闫品章纵有行为不轨之处,若是不参与到工部尚书的争夺之中,只怕也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程兆田任了工部尚书之后,朝廷中的局面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现在却又闹出这样的事,个中情由,不用多说,昌平帝也十分明了。
昌平帝心中厌烦,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倒要看看,自己这几个儿子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招来!很快,金殿上就颁下谕旨,命大理寺严查新任工部尚书程兆田之子强抢民女一案。
大理寺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却是不敢怠慢,连夜传唤原告文卡、被告程炳林过堂。
只是程炳林得了程兆田的嘱托,上了公堂之后牙关紧咬,只是一个劲儿喊冤抱屈,别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程炳林是工部尚书的公子,位高权重,大理寺卿丝毫不敢冷待,更不敢轻易动刑。如此一来,双方各执一词,却都没有详实的证据。无奈之下,大理寺卿只好派人远赴江西调查实情。
程兆田很快便得知了消息,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漏夜前往襄王府邸求援。
夜半三更,一辆低调的油布马车停在襄王府西角门外的深巷里,马车停稳之后,便飞身跳下一个穿黑布夹袄的车夫。那车夫将巷子外小心打量一番,确认了无人跟踪之后,才飞快地跑上前叫门。
不多时,从门里走出一个衣衫不整、揉着惺忪睡眼的家仆,正要骂骂咧咧赶人,车夫立刻塞过去一袋子金银,又说了不少好话,家仆才勉强答应帮忙通禀。
过了许久,内宅传话接见,车夫才一溜烟跑回马车旁。只见车帘子一掀,从上面跳下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来。
那人穿一领黑缎披风,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不多说,扶着车夫的手匆匆忙忙就往西角门里进。
他步子很急,脚下生风,从背影和走路姿势来看,依稀可以认出此人便是新任的工部尚书程兆田。
远处的墙头上隐隐露出一个人头,等亲眼看见程兆田闪身进了襄王府的西角门,才轻轻冷笑一声,闪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那人施展轻功,一路翻墙走瓦,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在一座十分气派的院落下。月光之下抬头观瞧,只见四盏大红灯笼正中,一块黑底烫金的牌匾分外显眼,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楚王府”。
那人跑上前敲响角门,不多时便有门子应声。门子被搅了好梦,骂骂咧咧地开门一看,立刻便自打嘴巴换了张笑脸:“钱爷,您回来了?”
钱平没工夫跟他计较,一脚将门子踢开,风风火火的往书房跑去。
书房内红烛高照,楚王负手而立,一脸的青森。连日来发生了许多事,因为汴州一场水灾,他已经撞得灰头土脸。本想让何安泰顶了工部尚书的缺,也好找补回一些势力,不曾想,何安泰无能至此,竟然毁在落红阁的一个妓女手中。
所幸,何安泰虽然败下阵来,但是襄王一派的闫品章也没有讨得好处。他们鹬蚌相争,反而让程兆田这个渔翁得利!
好在程兆田并不是襄王一派,因此,楚王心中也多少有些安慰。只是,高兴了没几天,事情竟然又出现新的变故。
户部有一个叫朱向润的笔吏,素来喜欢流连花丛。前次,他在落红阁过夜时,忽然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便去打探究竟,一问之下才大吃一惊。
前些日子,落红阁新来了一位名叫抚露的娇客,自容不俗,一双三寸金莲更是将前山东巡抚何安泰都迷得神魂颠倒。
可是自从何安泰出事之后,这抚露也踪迹全无。落红阁的当家心软慈善,担心她的安危,多次派人去找都没有收获。无奈之下,她只得派人去抚露的老家。幸好,在与姐妹们闲聊的过程中,抚露曾经透露过自己是江西南昌人士。
落红阁派人去了南昌,几经打听才终于发现,原来这抚露曾是南昌府绣春阁的名妓,后来得了江西巡抚的青眼,随着他同往京城赴任去了。
朱向润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当日何安泰嫖宿事发,据说正是因为被抚露吸引、慕名而来。楚王甚至有过猜测,这抚露根本是襄王放出来的陷阱。可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抚露竟然是程兆田的人!
如此说来,程兆田与襄王是什么关系?
何安泰是被兵部尚书岳霖亲自堵在落红阁内,所用的借口是搜捕赈灾银劫匪,而且事发前几天,岳霖却是曾经向皇上禀报:在京城发现了赈灾银劫匪的踪迹,可何安泰落马之后,岳霖却再没有提过此事,可见,追捕赈灾银劫匪是假,这根本就是襄王与岳霖定下的一出请君入瓮的把戏!那程兆田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朱向润不敢怠慢,连夜就将此事禀报给楚王。楚王大发雷霆:“什么?按照你的说法,程兆田竟是襄王的人?”
朱向润跪在角落里低眉敛目:“如此看来,大约是这样了……”
这个消息就像是凭空遭了雷击,没想到千般算计最后却给襄王做了嫁衣!如此说来现在六部之中,竟有三部被控在襄王手里!那夺嫡之事岂非已有定论!
楚王恼恨上来,恨不能提剑杀到襄王府去。他身旁的钱平赶忙将他拦住:“王爷息怒,现在诸事尚未有定论,还不应这么早下结论!”
明面上来看,程兆田在夺嫡之战中分属中立,不光是襄王,就连靖王和楚王也都在竭力拉拢。他一旦选择了一方阵营,对其他两派来说定然是打击。
在此关口上,若是有人使一出离间计,故意让楚王误会程兆田已经攀附襄王,楚王盛怒之下定然想要为何安泰报仇雪恨,这么一来,岂不是将程兆田越推越远?
虽然只是一种可能,但是楚王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楚王闻言才慢慢反应过来,他眉头深锁,在屋子里踱了许久才道:“你说得对!”
朱向润心中一急,赶忙膝行过去:“王爷,下官说得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钱平知道他误会,赶忙解释道:“王爷并非是觉得你虚言骗他,只是此事纷繁复杂,唯恐中了别人的奸计!”
朱向润脑中灵光一闪,计上心来:“王爷,下官有一计,可以帮您试一试程兆田的为人!程兆田历任宜昌知府、江西巡抚,为官数十载,怎可能没有什么瑕疵?咱们也不必将案子坐实,哪怕是捕风捉影的谣传也可以。到时候,王爷略略使些手段将事情闹大,最好闹到御前去。程大人被逼急了,自然要去找他的主子求助,到时候您只需派个人在后头跟着,自然就能清楚知道他是忠是奸!他若真是襄王或者靖王殿下的走狗,那咱们就再加把火,把案子坐实,就算不把他拉下来,也要让他灰头土脸!若是证明程大人身后并无后台,那也好办,王爷您再出面调和,甚至拿出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到时候,程大人岂能不对您感恩戴德?”
楚王闻言不住点头,当即命人去布置诸事。没想到,文卡事发之后,这程兆田竟然沉不住气,这么快就露了马脚!
楚王听钱平将实情回禀,只气得紧握双拳,冷笑起来:“好好好!程兆田这个老狐狸,本王当真是小瞧了他!”
钱平拱手道:“王爷,大理寺前脚派人去了江西,程兆田后脚就去找襄王商议,如此紧张彷徨,依奴才看,只怕文卡所告之事非虚。咱们是不是想个法子……”
楚王面沉似水,暗暗摇头:“本王恨不能生啖其肉,又怎会不想将他拉下马?只是这个案子着实难办……”
文卡、文婷一案本就是捕风捉影,单凭文卡在巡抚衙门外捡到的一只草鞋如何能断定文婷是被程炳林强抢入府的呢?若非如此,只怕这桩丑闻早在程兆田觊觎工部尚书之位时就会被翻出来!
程兆田之所以会慌了阵脚,漏夜拜访襄王,不过是因为他做贼心虚,若是让他反应过来,只怕这件案子根本就没有悬念。
在此情况下,若是贸然出手,到时候证据不足,只怕会在御前落了下乘。
钱平一脸愤慨:“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么大好的机会从身边溜走吗?”
楚王慢慢在太师椅上坐下来,一张脸阴晴不定:“哪有那么容易?说起来,咱们与靖王兄结盟,自该共同进退。现在咱们得了这么一个好消息,怎能藏私?你找个机会,把这件事透给靖王兄知道。”他“哼哼”冷笑两声,脸上映着烛火光芒,更显得阴森可怖:“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咱们没有法子,兴许靖王兄有呢?他若是知道自己一心推举的竟然是襄王的走狗,只怕脸上的颜色比本王还要精彩!”
靖王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于是,在五日后的朝会上,翰林院的人忽然向皇上请奏要严查大臣家风,甚至引经据典,立论“一家不治何以平天下”。
可他们绕来绕去,最终还是把话题扯到程兆田的案子上来。这么一来,就连户部尚书也上旨请奏严查程炳林一案,若案情属实,一律严惩!而这严惩的对象,自然是新任的工部尚书程兆田。
昌平帝眯着眼眸审视着朝堂上的局面,不由心中困惑。若说楚王因为工部尚书一职而对程兆田多有怨怼也就罢了,靖王明明是力主程兆田补缺,可转过头来,怎么也如此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