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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不敢追究</A>

    就连燕玖嫦似乎也察觉出她得不对劲,犹疑道:“母后,您……您无事吧?”

    太后轻轻吐了一口气,嘴角的笑容十分寡淡:“老了,便不中用了。嫦儿,母后知道,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她想起往事,浑浊的双目中便笼上一层淡淡的哀伤:“可是母后没有办法……你与你皇兄的关系哀家不必说,你自己也清楚……”

    提到昌平帝的态度,燕玖嫦忍不住低下头去。太后又叹一口气:“所以,母后若是为你强出头,岂非是让你皇兄更加嫉恨你?就连林长庚也一样!母后若是强行插足你们的事,只能让他心中怨念更深,等母后百年之后,再没人为你撑腰,你可想过自己的下场?这个世界上,有哪一位父母对子女不是殚精竭虑,费劲心思筹划?”她有些无力地拍拍燕玖嫦的手背:“母后的一片苦心,你千万不可误解啊!”

    孝慧张太后说得动情,燕玖嫦的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太后便亲自掏出一个明皇绢帕自己帮她擦拭,半开玩笑道:“眼见着要做奶奶的人了,还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也不怕人笑话么?”

    会有人笑话么?在父母的眼中,孩子年纪再大,也始终是自己怀里那个会哭会闹会撒娇、永远也长不大的娃娃呀!

    “母后,儿臣让您费心了,儿臣对不起……”燕玖嫦哭得有些泣不成声。

    太后脸上满是慈母的光辉:“傻孩子,母后不为你费心,还能为谁费心?只是你要记住,母后能帮得了你一时,却不能帮你一世,这回的事已经发生,幸好还能挽回。只是有一样,哀家知道经此一事,你们夫妻断无言好的可能,但是你须答应母后,纵使没有感情,也要相敬如宾地生活下去,类似的事情决不能再重演,明白吗?”

    燕玖嫦哭得像个泪人一样,闻言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凭着她得敏锐嗅觉,她大约已经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她在心中不停祈祷,希望心底最深的恐惧千万不要发生,可是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纵使她贵为公主,也是阻挡不住的!

    是夜,太后将燕玖嫦留宿在长乐宫中,母女两人许久不曾同枕而眠,倒是说了许多从前的话。只是第二日一早,太后的病情却忽然严重起来。

    太后病倒之后,就留燕玖嫦在长乐宫侍疾。并下召命林长庚之母在佛堂跪经两日,抄录《妙法莲华经》三卷,为太后祈福。

    林老太太接了旨,不由有些呆愣:太后病重,却让亲家母跪经祈福,这算哪门子规矩?

    前来宣旨的张嬷嬷见她面有难色,便板起脸孔道:“怎么?老夫人对太后的懿旨有什么见教?”

    林老太太赶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张嬷嬷满意点点头,略微侧了侧身子,指着身后一位花白头发的嬷嬷道:“这位是太后跟前得脸的廖嬷嬷,这两日便由她陪着老夫人跪经祈福,您的一片赤诚之心,廖嬷嬷回宫之后自会上达天听,到时必然会有恩赏。”

    林老太太瞥一眼廖嬷嬷,只见她脸孔紧紧崩起,唇角一丝笑也没有,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乱,只用一根青玉簪子挽起来,十分的干净利落。林老太太不由在心中暗忖:这老嬷嬷定然是不好相与!面上却一丝不敢显露:“还请嬷嬷指教。”

    廖嬷嬷神色不动,只是略微颔首:“老夫人客气了。”

    在接下来的两日,廖嬷嬷便形影不离地陪着林老太太在佛堂跪经、抄经。廖嬷嬷十分严苛,林老太太一丝一毫也不敢偷懒,只能偶尔借着更衣的借口才能让丫鬟帮自己揉一揉酸痛的膝盖。

    这两日的经跪下来,林老太太也终于品出一些滋味来:怕是燕玖嫦那个贱人在太后面前嚼了舌根,才让太后发了雷霆之怒,借着跪经的机会整治自己。

    可她心中再有怨气,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天家威严,岂敢冒犯?

    终于熬完这两天,廖嬷嬷翻着抄好的经书,看着上面工工整整的字迹,嘴角泛起一个浅淡的笑:“老妇人态度诚恳,太后娘娘会感念您的真心。现下,太后还有另一份口谕,请林尚书与端阳郡主接旨吧!”

    林长庚闻言不敢怠慢,赶忙吩咐人准备香案,又派天竹亲去饮绿轩请了林慕果到前院来。

    一切准备停当,廖嬷嬷便站在大厅正中,朗声道:“着礼部尚书林长庚并长女端阳郡主进宫见驾,不得有误!”

    林长庚心里一沉,忍不住回头望了林慕果一眼,只见她笔直跪在身后,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林长庚轻轻皱眉,转头陪着笑脸道:“不知太后宣微臣和小女进宫,所为何事?烦请嬷嬷告知!”

    廖嬷嬷依旧冷着一张脸:“太后的心思,老奴怎敢揣测?大人与郡主只管进宫便是!”

    林长庚脸上讪讪的,也不好多言,只得换了朝服,林慕果也回饮绿轩匀面更衣,父女两人便乘着马车往长乐宫来。

    两人来到长乐宫的时候已是正午,小宫躬身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正在午膳,请大人和郡主在偏殿稍候!”

    两人道了声有劳,便跟随着小宫女到了长乐宫的偏殿。宫室很大,雕梁画栋、装修极尽奢华,但奇怪的是,宫里除了正中那张明黄软塌,只有西窗前放着两把交椅,除此之外,再无席位。

    软塌是平日里太后休息所用,林长庚父女自然不敢僭越,他们稍一迟疑,便坐到西窗下的交椅上来。

    正是五月的天气,烈日当头,火辣辣的太阳从西窗上照射下来,不过片刻,便将背上晒得通红。

    林长庚有些坐立不安,用手在额前打了个凉棚,对着一旁的宫女道:“能否有劳姑娘帮我们换一个座儿?或者……帮忙将这椅子换一个地方?”

    那宫女皱眉道:“偏殿中没有多余的座位,而且,奴婢只是小小宫女,这交椅是黄花木所制,十分沉重,怕是搬不动!”

    林长庚还想再说,那宫女却福了福身子,扭头离开了。

    林长庚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到座位上,可是太阳将他烤的十分焦灼,汗如雨下。林慕果冷眼瞧着,不由在心中轻轻叹气。

    她回头见偏殿里只剩一个小宫女守在门口,才敢低声对林长庚道:“这是在宫中,父亲可要谨言慎行!不然,岂不是折了公主在太后面前的颜面?”她特意将“公主”二字咬得极重,林长庚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正殿方向,暗暗皱眉沉思。

    今日之事大有蹊跷!这是在太后宫中,我又是当朝驸马,宫人怎会如此轻慢?除非……除非是太后授意的!

    林长庚只觉额前青筋一跳,好似有一把冰锥直直插入心脏:莫非是燕玖嫦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他紧紧握着拳,不过片刻就又镇定下来。想要用芒果谋杀亲夫的事燕玖嫦,太后纵使想做什么,左右理亏的又不是我!想来,太后怕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她这是在警告我:燕玖嫦是天家贵女,身后还有她撑腰,让我凡是有所顾忌!

    对,一定是这样!想通了这些,林长庚心中就有了一丝霍然开朗的感觉。太后既然要施下马威,眼下的苦难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咬牙忍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太后终于用完午膳,本以为立时便能去觐见,不曾想宫女又来回禀说太后需要午休,让他们继续在此等待。

    艳阳高照,西窗前的空气似乎都有一股焦糊的味道。林长庚满脸俱是汗水,身上的衣服几乎能拧得出水来。林慕果自然也不好过,不过好在她明白太后的用心,只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尤嬷嬷才推门进来。林长庚像是见到救星,赶忙便迎了上去,打了个千,十分恭敬道:“尤嬷嬷,太后娘娘午睡可醒了?”

    尤嬷嬷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冲两人微微点了点头:“太后已然醒了。老奴刚刚有事耽搁了,所以来得迟,不曾想,这帮奴才竟然这么没眼色,让驸马和郡主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不管如何说,您是当朝驸马,是荣格长公主的丈夫!”

    尤嬷嬷脸色十分沉静,但是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听着心寒:她是在指着鼻子告诉林长庚,他是驸马,他的地位、他在长乐宫的体面都是荣格长公主给的,若没有了公主,他便是连坐在西窗底下的资格都没有!

    林慕果心中冷笑,抬眸看着一旁擦汗的林长庚,不知他听了这话,心里是恐惧的多,还是愤恨的多呢?

    要说林长庚的心思,愤恨自然是有的。他在朝堂辛苦几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一部尚书的位置,没想到,却还是走不出裙带关系这层阴影!可是愤恨之余,更多的事恐惧。尤嬷嬷的弦外之音他听得清清楚楚,只怕没了燕玖嫦,自己在太后眼中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尤嬷嬷觑着他的神色,满意一笑,点头道:“驸马是个通透的人,老奴的话您一听便懂。不似宫里那些个小太监,小宫女,看人脸色的本事没有,尽会让人生气。”

    林长庚赶忙赔笑道:“下面的人若是做了什么糊涂差事,嬷嬷只管训斥两句便好,实在犯不上与他们置气,无端端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尤嬷嬷摇头道:“咱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哪有资格生气?是一个小丫鬟不长眼,惹了太后不开心!太后晨起梳妆,自己从匣子里挑了一副耳坠子带,一时不察,竟挑了两只不一样的来。这本也没什么,可一个没眼力见儿的小宫女竟然当着各宫里来请安的诸位娘娘的面儿指了出来,太后觉得失了颜面,心中不快,便打发那宫女儿去浣衣局服苦役了。”

    尤嬷嬷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宫女倒也是个可怜的,只是她没哟弄明白一件事,太后是主子,是咱们大燕国的主子,她纵使做错了什么事,不不不——”她一笑,轻轻在自己嘴边拍了两下:“老奴说错话了,主子怎么会做错呢?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纵使下面的人看不惯,也只能忍着,否则,就要像那个不长眼色的小宫女一样,被贬斥了。驸马爷,老奴说的对不对?”

    她说话的时候挑眉看着林长庚,似乎在等着他的反应。林长庚听她把话说完,冷汗出的比热汗还多:主子做错了事?做错什么事?可不就是用芒果毒害亲夫的事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怕傻子都听得明白。

    林长庚半句怨言也不敢有,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嬷嬷教训的是。下官记下了!”

    尤嬷嬷赶忙侧身避过他的礼,轻悄悄道:“老奴不过是跟驸马拉了拉家常,驸马何须如此言重?”

    林长庚急忙道:“就算是拉家常,也是嬷嬷看得起下官,下官谢谢嬷嬷点拨。”他这话也算是表面了态度:燕玖嫦的所作所为自己不追究了,亦或者说,已经不敢追究了!

    林慕果脸上十分沉静,袖管中的双拳却已紧紧握起:此次事关重大,一个不小心只怕燕玖嫦会名声毁尽,甚至有可能会落得个与林吟乐一般的下场。因此,太后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林慕果也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实指望通过与太后的交锋,纵使不能将燕玖嫦连根挖起,也要让她伤筋动骨!不曾想,太后的手段如此高杆,不过是两张大太阳底下的交椅、一副带错的耳坠子,就将这件事轻悄悄揭过去,唬得林长庚连告状的心思也没有了!

    筹谋这么久,到头来却一切成空,林慕果怎能不恨?她低低垂下头,眼中的波涛汹涌在一瞬间被一轮精光遮住,她得瞳仁就像是一片汪洋大海,在经历了短暂的风波之后,似乎又陷入平静:我倒是要看一看,太后能救得了她这一回,能不能救得了下一回?等下一回……林慕果心中冷冷一笑:荣格长公主,好好等着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只希望届时你不要哭得太难看!

    尤嬷嬷似乎也注意到一旁的林慕果,不由微微偏了脑袋,将声音放得更加柔缓:“那么……端阳郡主呢?可是认为太后对那宫女的处罚过重?”

    林慕果慢慢将头抬起来,一双眼睛清澈如皎月,她勾唇一笑,颊边的酒窝似蜜糖一般甜:“阿果不敢!”

    尤嬷嬷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放松道:“那就请两位跟着老奴一起觐见太后吧!”

    两人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太后躺在内室的软榻上,长窗大开,只挂着一层十分轻薄的黑纱遮挡太阳。窗外清风浮动,让人只觉有一股凉意浸润心头,刚刚在偏殿的暑热几乎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父女二人上前见礼,太后倒是十分慈祥,她略微一摆手,笑盈盈道:“也算是一家人,不必拘礼,起来吧!”

    两人谢国恩,便垂首站在一旁。太后两眼昏花,眯着眼眸将林慕果打量一番:“你就是端阳?哀家那块暖玉是你进献的?自从佩戴了那暖玉,哀家的身体便好转许多,还未曾当面谢谢你呢!”

    林慕果有些诚惶诚恐道:“臣女不敢。那暖玉有幸常伴太后身侧,是它的福气,也是臣女的一点子孝心!”

    太后便“呵呵”笑起来:“果然是个妙人儿。”她眼中的打量之意更浓:“哀家知道,自你回了林家,也吃了不少苦。但不管前尘往事如何,荣格都是你的嫡母,她若与你相安无事,你往后也要在她膝前尽孝,可听明白了?”

    这是要做和事佬?林慕果抬眸瞥一眼软塌旁的燕玖嫦,只见她冷笑着盯着自己,心里就忍不住疑惑:她能与我相安无事?恐怕不能!

    林慕果镇定自若地收回目光,恭顺地点头答应:“臣女遵旨。”

    太后点点头:“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定然不会去做糊涂事!”说完,就又扭头看了看林长庚。太后见他始终低着头,两手有些不安的交叠在一起,便温声笑道:“驸马可是不安?”

    林长庚浑身一颤,赶忙跪下道:“太后娘娘凤驾威仪,微臣不慎惶恐。”

    尤嬷嬷递上去一个剥好的橘子,太后吃了一瓣,只觉酸甜可口,忍不住点头赞了两句,又扭头吩咐:“把那贡桔给驸马和端阳也尝尝。”尤嬷嬷答应下来,太后才又对着林长庚道:“按照民间的规矩,哀家是你岳母,你是哀家的女婿,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不必拘束,起来吧!”

    林长庚谢了恩,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恰巧尤嬷嬷将橘子端到他身前,叫了一声“驸马,请吃一个”,他又吓了一跳,赶忙垂着头随意在果盘里拿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