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不死的了方子,一心挂念从前那位患者,他不远万里去找过,可是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早已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好在,那副小柴胡汤虽然不能除根,但是一旦发病,只需喝上三幅便能将病情压制,他这才心下稍安。
后来,沐不死将他这些经历都记载在《不死药案》之中,林慕果熟读药案,这个方子她倒背如流,与林老太太所用的一丝不差!
只是这方子怎么会在金陵郑大夫的手中呢?
林慕果满腹狐疑地看着林老太太将药喝尽,等了一时三刻,她的头疼果然也减轻了许多。只等她睡熟了,林长庚才领着屋里的人出来。
林长庚一个劲儿责怪自己对老太太照顾不周,柳茹立在一旁温声劝慰,林吟琴则将老太太近年的身体状况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林慕果自知多留无益,便心事重重地回了院子。坐在饮绿轩的窗前,她对今日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金陵的郑大夫怎么会有外祖父的药方?
她沉吟半晌,只觉毫无头绪,索性挥了挥手,将静柳叫道身前:“你去一趟落红阁,请坠儿姐姐找人去一趟金陵。”
刚刚,静柳并不在世安苑,所以对郑大夫一事一无所知,因此便疑惑道:“去金陵做什么?”
林慕果眯着眼眸看着窗棱上雕着的云纹图案,若有所思道:“金陵城有一家保安堂,里面有一位姓郑的大夫,请坠儿姐姐帮忙探查这位郑大夫的来历……”她凝眉想了一会儿,才又沉声道:“就说家里有病人午后头疼,久治不愈,请他开药。他若开了小柴胡汤,便打听打听这汤药的来历。想来,他不过是个乡野郎中,多给些银子,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
静柳知道事关重大,并不敢怠慢,赶忙就躬身退出来,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找刘茹要了出门的对牌,然后就直奔落红阁而去。
林老太太用了三幅小柴胡汤,病情果真就稳定下来,头疼的毛病也渐渐痊愈,第四日午后,便见她扶着林吟琴的手在牡丹园旁边赏花。
林慕果上前见了礼,林老太太对她的态度还算和蔼:“你来了。”
林慕果笑道:“今日见祖母气色红润,想来身体已然大好。”
林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林吟琴,更加和善地笑道:“多亏琴儿孝顺,这些年病榻照料从不懈怠,才保得我平安顺遂。”
林吟琴羞涩一笑,谦虚道:“祖母说哪里话,是您福气好,孙女也才能在床前尽孝。”她话说的委婉,但是林慕果却听出了其中深意:因为福气好,所以有一个好孙女。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功劳。
林慕果心中冷意森然,脸上却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林吟琴便主动寻她搭话:“听父亲说,长姐医术高超,不知道……长姐师从何人?”
林慕果心中警铃大作,却也实在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回避,只得含糊道:“不过是跟着我母亲学了一些土方子,实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
林吟琴捻着帕子一笑,道:“姐姐实在是过谦了。能得到父亲如此高的赞誉,想必定有过人之处。只是不知长姐的母亲是……”
林慕果对她穷追猛打的性子实在是不厌其烦,可是当着林老太太的面,又实在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得漏出一副悲切切的神态道:“我母亲……是一个顶好的人,只是可惜……”林慕果深深吸一口气,眼睛里似乎都有些雾蒙蒙的。
林吟琴若是还要追问,只怕就要坏了自己的名声了。瞎子也看得出,林慕果的生母是她的一桩伤心事,试问哪家的闺秀会死咬着别人的伤口不放?难道要幸灾乐祸吗?
林慕果表现的如此明显,林吟琴果然就掐住话头,她脸上也表漏出难色,甚至微微向林慕果行了一个礼,轻声安慰她道:“是琴儿不好,凭白勾起姐姐的伤心事了。琴儿实在该打。”
林慕果也赶忙装出一副可怜样:“妹妹说哪里话,都怪我太敏感脆弱……只是,事情涉及生母,实在是无法释怀,还请妹妹原谅。”
林老太太见她们二人你来我往,一副和睦景象,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点头: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含蓄内敛、进退有度。秉持忠孝,却又不矫情失了分寸。
祖孙三人又站在风口处说了一会儿话,林老太太就不自觉抱了抱臂膀,林慕果赶忙道:“此处风大,祖母病情刚刚痊愈,还是不要久留,阿果扶您去歇一歇吧。”
林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摆手道:“不用了,我身边有琴儿在,你也自回去歇息吧。”
就算表面再和谐,林慕果心中也十分清楚:十几年从没见过面的祖孙,生分是必然,若是贸然亲近,那才值得怀疑呢!
林慕果转身往回走,走到静谧之处,飞云便好奇道:“小姐,四小姐是怎么回事?好像对太太很感兴趣一样。”
说实话,毕竟刚刚见面,林慕果也不知林吟琴的深浅,只是她凭着前世的经验,心中隐隐有些感觉:林吟琴似乎已经知道了一些事,她想从林慕果这里寻找另一些问题的答案。
飞云也看出林吟琴心思不单纯,所以就有些担忧道:“这府里有许多人都知道小姐的医术承自太太,想来若想瞒着四小姐,只怕绝非易事。”
林慕果点头道:“我知道瞒不住她,刚刚之所以含糊其辞,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她心里早就将林吟琴视为仇敌,因此对于她得每一个问题都回答的小心翼翼,即使是最简单的问题,也总是条件反射的想用谎话搪塞。
果然,林吟琴不过让丫鬟在府里打了一圈茶围,便知道林慕果的生母名叫慕雪婵,曾经住在幽山蝴蝶谷!
林吟琴从丫鬟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有半晌的呆愣,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她果然是住在幽山蝴蝶谷的,这么说来,她……”
傍晚的时候,林吟琴专门为林长庚炖了一锅补气益血的山参枸杞薏仁粥,并亲自送去书房。当时,林长庚正坐在书案前读信,见她进来,只是随手将信件放在一旁:“琴儿怎么过来了?”
林吟琴随手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把山参枸杞薏仁粥端了出来,恭恭敬敬递上去道:“父亲办差累了吧?女儿特意熬了粥品,补气益血最好不过。”
林长庚淡淡笑笑道:“琴儿有心了,先搁着吧。”许多年前,他接到过教中的一个密令,教主命他寻找神医沐不死留下的一个药方。
沐不死是数十年前的一位神医,他曾有一部医书传世,据说这医书中记载一个绝世药方,得此药方者可得天下。
只是沐不死后来隐遁,从那之后便在江湖上失去了消息。林长庚辛苦找寻了数年,却始终一无所获。
有一年,他收到确切消息:沐不死曾经在金陵一带出没过。他曾经在金陵附近的乡村治好了一位老太太的头疼病。
于是,他丝毫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工作就以探母之名奔袭金陵。只是林长庚抵达金陵以后,经过多方查访,这才知道那位患有头疼病的老太太已经谢世多年,他们一家几口竟然都不知道沐不死身在何方。
一条线索就此中断。
林长庚郁郁地回了金陵老宅,拜会了林老太太,见到他许多年不曾谋面的女儿。许是林吟琴自小缺少父爱,所以她对林长庚既急于亲近,又有些陌生人之间的害羞。
那时,林吟琴身在金陵,每日无事,便一头扎在房里苦练刺绣功夫。林老太太曾经告诉过她:等她将绣技练好,给父亲绣一个荷包,上面画两只活灵活现的蝴蝶,父亲一定会喜欢,说不定还会将她接进京中居住。
年轻的女孩儿满怀希望地做着这个不切实际的梦。
后来,林吟琴做的一手好刺绣,香囊也绣好了许多,只是从来没有机会送到林长庚身边。
林长庚在金陵老宅的那一夜,她终于等到了机会。她给自己打气,努力告诉自己:父亲一定会喜欢自己的香囊!一定会喜欢自己!
幼稚的女孩揣着五颜六色的香囊,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就像是揣着自己做了十多年的美梦,生怕落在地上,梦就会碎了。
林吟琴每走几步,就要将香囊逃出来看一遍,月光之下粉蝶轻舞、蜜蜂振翅,这美丽祥和的景象似乎就近在眼前,可以用手触摸的到。
只是,林吟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香囊送的不是时候,堪堪撞破了林长庚的好事。
林长庚行事隐秘,他所找的人、找的药方是为绝密,一旦流传出去,便是灭九族的重罪。那位得过头疼病的老太太既然已经死了,她得家人也完全不知沐不死的下落,那么留在世上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为了保证事情不会外传,林长庚便召集死侍,只等月上柳梢,将他们满门一网打尽!死侍刚刚得手,正在向他回话,不曾想林吟琴却蹦蹦跳跳从门外进来。
死侍浑身是血,刀尖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着逼人的寒光,林吟琴吓了一跳,手里的香囊也摔在地上。
林长庚当时便怒了:“你来干什么?”死侍握着刀的手已经微微用力,刀上的血珠一滴一滴敲在青石地板上。
林吟琴吓呆了,她赶忙将地上的香囊捧起来:“女儿……女儿只是想给……给父亲送一个香囊!”
林长庚低眉看了看她手中那团物事,眼眸中的血光已经微微跳动,林吟琴微微一咬唇,从地上爬起来就往那死侍的刀上扑。
死侍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匆匆避开,林长庚也怒吼道:“你干什么?”
林吟琴抽抽搭搭道:“女儿知道父亲在做一些机密的事,若是泄露出去父亲就会有危险。女儿不愿让父亲陷入险境,所以……所以女儿甘愿赴死,等到明日,父亲只需告诉祖母,府中夜里进了贼,将女儿害死了便罢了。这么一来,父亲一定可保万全。只是有一样……”
林长庚眉头紧锁:“什么?你说。”
林吟琴咬着牙不让泪花落下来:“祖母年纪老迈,若是没有女儿陪着,只怕不能再在这老宅住下去了,请父亲将祖母接回京中奉养,只要祖母能够安度晚年,女儿……女儿死也无憾了!”说完,她就开始磕头,继而便传出压抑着的呜呜咽咽的哭声。
林长庚看一眼死侍,死侍同时也在看他。两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出来不同寻常的光彩。
林长庚确实是起过杀心的。只是看着现在蜷缩在地上的林吟琴,心中似乎又有些动摇。尤其是见到她愿意以身赴死只为让自己“可保万全”的时候,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林长庚向死侍使了一个眼色,死侍便知趣地翻窗出去,林长庚走上前,亲自将她搀起来。他的手在碰到林吟琴的肌肤时,还能感觉到手中的小人儿还在微微颤抖。
林长庚温声道:“傻孩子,为父怎么可能牺牲你来保什么完全?只要咱们父女一条心,可不就是最好的万全了吗?”
林吟琴瞳孔中绽放出惊异的色彩:“父亲真的……真的愿意让女儿跟您一条心?”
林长庚轻轻摸着她得一头秀发,含笑点头:“自然。”他想的很明白,这个女儿虽然不亲近,但是到底也是自己的血脉,若要一刀杀了,或许真会不忍心。只要她听话,不妨就将她收为己用,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她或许会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父女两个相视一笑,林吟琴的泪花也止住了,她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趁着夜深人静去打了清水,用抹布将地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
从那以后,林吟琴便成为林长庚的一枚棋子。他虽然不会将自己图谋的大计据实已告,但是也会让她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其中一样便是留在金陵,密切关注沐不死的消息。他既然曾经出现在金陵,说不定还能在这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只是几年过去了,林吟琴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几日,教主似乎等的有些心急,他连发了两封密函斥责林长庚办事不利,林长庚正在头疼,林吟琴便送来了滋补的汤品。
林吟琴见林长庚满脸疲态,知道他心情不好,因此淡淡一笑,柔声道:“父亲可还是为了那一件事心焦?”
林长庚无奈叹口气:“转眼已经好些年头,却一点消息也寻不到,则能不让人气馁?”
林吟琴勾唇一笑,乖巧的将山参粥送到他面前:“父亲先尝尝这粥,窃听女儿慢慢道来。”
林长庚闻言精神一震,身体整个从太师椅上探出来:“怎么,你找到线索了是不是?”
林吟琴高深一笑,卖了个关子道:“其实,父亲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谁?”
“父亲难道从没有考虑过长姐吗?据说她得生母姓慕,虽然与神医沐不死的姓并非同一个字,但是读音却完全相同。更何况,听说长姐的生母还是一位医术卓绝的奇女子!同样姓慕,同样精通医术,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
林长庚心头一跳,有些犹豫道:“这……这……可能吗?”
林吟琴赶忙道:“有件事父亲或许不知道!父亲还记得女儿提过的那个金陵保安堂的郑大夫吗?”
林长庚凝眉一想,便记起她曾经说起过,林老太太偏头疼的旧疾便是这位郑大夫治好的,他赶忙问:“怎么,这个姓郑的可有什么不妥?”
林吟琴点头道:“那副小柴胡汤并非是郑大夫的原创。听郑大夫说,在他年轻时候,同村的一位老太太犯了偏头疼病,每日午时发病,太阳穴抽痛不止。后来村里来了一个走乡大夫,给她开了一副药方,便是这小柴胡汤。当时,他留了个心眼,便将那方子当宝贝一样留了下来。后来,老太太的头疼症果然就痊愈了,只是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发作一次,每每病发,只要将这小柴胡汤煎上三幅,病痛自愈。”
林长庚浑身一震,赶忙道:“那个老太太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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