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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夜宴(三合一)

    李令月望着裴济难得软化了几分的坚毅面庞, 眼神闪了闪,竟是浮上一层细细水雾。

    她垂眸瞥过已被饮空的酒杯,忍着哽咽道了句“多谢表哥”, 便低着头起身, 快步离开这一片欢宴之地, 往麟德殿中一处早已寻好的偏僻偏殿去了。

    身边的宫人悄悄向太后与李景烨低语数句, 道公主有些不适,先下去歇息。

    太后与皇帝二人本都有些心情不愉, 方才也瞥见了李令月往裴济那里去, 只当她又被裴济冷落, 心下不快才离开,便也不多管, 只命那宫人好生照看。

    便在这时, 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原来方才去更衣的丽质, 此刻已随一众乐师们缓缓步上台去了。

    比之方才,她又稍做了一番装扮。

    乌发盘作云髻, 斜插一支鸟雀衔珠金步摇, 随着行走的步伐慢摇轻颤, 别具韵致。眉间贴了抹金粉相间的海棠花钿,在灯火交映下熠熠生辉, 更衬得眉目如画,顾盼生姿。

    精致美艳的面与修长纤细的脖颈间,除了双唇涂脂外, 不施粉黛,可饶是如此, 肌肤却通透无暇, 莹白胜雪, 再配一身火红榴花舞裙,更衬得美艳妩媚,令人万物黯然失色。

    殿中千人,皆移不开眼,先是不约而同地静了一静,随即惊艳赞叹之声不绝于耳,不少娘子更兴奋地讨论起贵妃这一身装扮,料不到半月后的长安,女子敷铅粉之风便会过去大半。

    而最高处,皇帝与身边众人则心思各异,一时都将目光放在台上之人身上,再没人注意李令月的离开。

    不多时,但见丽质冲众人微弯腰肢,随后示意乐师们奏乐。

    一曲《春莺啭》随即奏出。

    乐声如春日晨起时的莺啼,由空灵婉转,渐至欢快活泼,丽质的舞姿也随之由柔软灵动渐渐变得轻盈热烈。

    她腰肢柔软,宽摆如柳枝,偶尔弯折,显出惊人的纤细,时不时引座下众人惊艳高呼。

    大约是因她生得比舞姬们都更美上几分,这分明是常见的软舞,却偏偏被她跳得极富感染力。不多时,座下饮了酒的男女竟有不少已开始随乐声与她共舞。

    夜宴气氛一时被推至高|潮。

    裴济望着台上的丽质怔怔出神。

    自她方才登台时,他心底的郁结便好似扫去大半,渐渐化作几分压抑不住的燥意。

    那一抹火红的身影渐渐与那日太液池边凉亭里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脑中有片刻混沌,莫名想起那一日,在紫宸殿外,她曾说会再为他跳一支舞。

    可今日的舞却是献给陛下的寿诞之礼。

    他眼神黯了黯,努力克制着心底再度漫溢而出的阴郁与燥意。

    然而不知为何,那一团纠结在一处的复杂情绪却没有半点熄灭下去的趋势,反而慢慢涨开,继续侵蚀着他心底隐秘的角落。

    他暗暗蹙眉,搁在案下膝上的双手悄然捏紧成拳。

    台上乐师们奏出的乐曲渐渐止息,丽质的舞也趋近收拢之势。最后那一刻,她放柔腰肢,轻点脚步,双臂舒展时带起丝带与广袖翻飞,如倦鸟归林一般,收拢身躯,慢慢伏跪在地。

    一时众人屏息凝视,呆怔一瞬,方回过神来,纷纷击掌赞叹。

    丽质缓缓起身,冲不远处的李景烨微微躬身行礼,柔声道:“妾向陛下献丑了。”

    李景烨此刻也沉浸在惊艳震撼之中,平淡温和了一整日的面容终于露出真心而喜悦的笑容。

    他知道丽质美貌异常,也见过无数技艺精湛的舞姬跳过《春莺啭》,甚至如今宫里的几位才人中,也有曾给他跳过此舞的。

    可他却没料到,由美貌异常的丽质跳出的一曲《春莺啭》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更令人惊艳难忘。

    他亲自步下座去,行至台上丽质身边,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托着她的双肘将她扶起,扬声道:“贵妃一舞,足令万物失色,朕今日得见,实是大幸。”

    皇帝赞誉至此,旁人自然纷纷附和。

    丽质莞尔:“蒙陛下不弃,妾惭愧。”

    李景烨牵着她的手将她重新带到自己身边坐下,示意台上演出继续,随即也不顾太后厌恶的神色与嫔妃们羡慕又嫉妒的模样,转头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丽娘的心意,朕看到了,今日成千上万的贺礼,都不及丽娘的这一个。”

    “陛下喜欢就好。”她微笑,拿了帕子拭额角的汗珠,起身道,“妾还需往偏殿沐浴更衣,请陛下恕罪。”

    李景烨松开握着她的手,满是怜爱,点头应了,目光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才慢慢收回。

    太后始终冷眼旁观,此刻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感到一阵无力。

    她面色疲惫,冲李景烨摆摆手,道:“我年岁大了,有些撑不住了,这便要回长安殿去歇下了。”

    李景烨见状,知道母亲心中不快,面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些。

    他亲自从座上起身,冲太后躬身拱手,恭敬道:“朕的寿诞本也是母亲受难的日子,朕在此与众人同乐,却又让母亲劳累了,是朕的不是。”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又亲手养到这样大,太后听罢,心中也生出几分感慨与不忍,最终轻叹一声:“罢了,陛下不必担心我,且与群臣同乐吧。”

    说着,又与大长公主招呼了一句,也不必何元士送,由身边的宫人搀扶着回长安殿去了。

    太后一走,原本力求端庄温婉的嫔妃们便稍稍放松了些,趁丽质不在,也同皇帝说着话。

    殿中欢笑作一片的人们渐渐又欢笑作一片。

    裴济却默默垂眼,沉默不语,只觉心底隐隐装着一团火,还未燃起来,却让他有些莫名的难耐,连心神也止不住地涣散。

    见天色差不多,他便欲起身往宫中各处去巡查。

    自成为大将军后,每逢宫中大宴,他都会中途离开,四处巡查,以防意外。这几乎已成了惯例。

    然而就在他站起身,目光不经意自周遭瞥过时,却发现身旁原本正坐着沉默饮酒的睿王竟已不知所踪。

    他动作微顿,飞快地扫一眼其桌案上饮得剩下半杯酒,不由蹙眉。

    只是心中那一团火令他有些烦躁,并未深究,只冲陛下和母亲拱了拱手,便转身往外退去。

    待退出人群,离开主殿,他只觉燥意仍未消退,反而有缓慢地加重的趋势,不由更加快脚步。

    主殿附近还有往来的内侍与优伶,他未如往常惯例一般先去麟德殿各处偏殿巡查,而是径直步出,顺着龙首原缓坡下行。

    殿外空阔,秋日凉风吹来,终于令他神思暂且清明了些。

    方才那女人在台上艳丽的舞姿再度自脑中闪过,他微微晃了晃脑袋,随即却回想起睿王空空如也的座位。

    云来楼里的对话渐渐在耳边回响。

    他猛地一激灵,倏然收住脚步。

    那女人离开主殿去更衣,睿王恰也消失……而且,似乎不止他一人发现,方才离开时,他恍惚间看到陛下的目光,也正落向那张空着的座位!

    他暗道一声不好,脑中的混沌与难耐登时去了大半,转身便重新回麟德殿去。

    ……

    麟德殿西侧的一处偏殿里,丽质才沐浴过,乌发仍高高盘着,拿起一旁搭在屏风上的浅色罗裙换上。

    她是贵妃,不能与今日数以千计的伶人在一处更衣梳洗,教坊史便特意替她寻了这间离正殿稍远的偏殿作更衣休息之处。

    此刻正殿中笑闹歌舞声不断,此处却是闹中取静,格外适意。

    方才那一舞后,她有些四肢酸软,眼看正是宴酣之时,她不愿回殿上,便欲在此小憩片刻。

    只是才在榻上不久,春月便急急奔来,轻声道:“小娘子,睿王果然过来了!”

    丽质一下睁眼,目光也即刻清明起来。

    先前在殿上时,她便总有些惴惴不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于是方才更衣沐浴,就多留了个心眼,让春月将外间的窗开着,观望远处长廊,果然便见睿王来了。

    她毫不犹豫自榻上起身裹了件披帛,拉着春月便从门边闪身而出,躲到廊下拐角阴暗处,噤声不语。

    李景辉是睿王,犯再大的错也是皇家子弟,有太后护着,她却不能掉以轻心。

    千秋节触皇帝的逆鳞,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出片刻,李景辉果然步履沉重地靠近殿门处,还不犹豫地抬手轻叩门板:“丽娘,你可在里面?”

    屋里自然无人应答。

    远远的,丽质从暗处隐隐看见李景辉剥落颓唐的面上有几分焦躁与迫切,似有满腹的话要说。

    等不到回应,他只犹豫一瞬,便深吸一口气,伸手便直接将门推开,眼前的情形却令他一愣。

    屋里树支灯烛都静静燃着,将相连的内外两室照得格外敞亮,香炉中的香烟也正袅袅升起,空气里除了幽香,还带着曾沐浴过后淡淡的水润雾气。

    独独不见人影。

    他呆立在门边,似乎满腹愁绪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一时回不过神来。

    拐角处,丽质屏息凝神观望着,正想悄悄离开,却忽然见不远处的廊边,又有人正快步行来。

    那人一身明黄常服,步履极快,身后的两个内侍躬着腰追赶不及,随着渐渐靠近,已能看清他面上的阴郁与怒意,正是李景烨。

    隔着数丈距离,他忽然停住脚步,望着敞开的门边怔怔发愣的弟弟,隐忍许久,终于冷冷开口:“六郎。”

    立在门边的李景辉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去。

    两个内侍悄悄退开。

    二人对视片刻,李景辉唤了声“陛下”。

    李景烨一步一步走近,先往空无一人的屋里看了一眼,随即面无表情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自数月前的婚仪之后,兄弟二人几乎没再私下独处过,此刻正面相迎,再没了从前的亲近。

    李景辉咬了咬牙,直言道:“我来找丽娘。”

    “放肆!”李景烨几乎是立即厉喝出声,望着弟弟的眼神里俱是冷厉的压迫与威势,“丽娘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

    李景辉冷笑一声:“我怎么不能,陛下别忘了,她可是我的王妃,是与我行过婚仪的,我既未与她和离,也未写过休书,她自然还是我的妻子。”

    “她不是你的王妃。”李景烨面色阴沉,话语里已经没了半点身为兄长的温度,“你大可去宗正寺的谱牒上看看,看看她到底是你的王妃,还是朕的贵妃。”

    “你!”李景辉震怒不已,年轻意气的脾气被彻底激发,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不过仗着自己是天子罢了,若非如此,你以为丽娘会愿意入宫吗?你将我与丽娘强行分开,朝中上下,乃至天下百姓,无数双眼睛都看着呢,你若不是天子,只怕早已被人唾骂鄙夷,再抬不起头来!这天下,哪有抢亲弟弟女人的兄长!”

    他一番话说得激动不已,字字诛心,却反而让李景烨原本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弟弟,目光冷淡得仿佛在看脚下的蝼蚁。

    “是,朕就是仗着天子的身份。你呢?你又仗着什么?仗着母亲的偏宠吗?可惜,朕是万民之主,天下的的一毫一厘都是朕的,朕不但可以要你的女人,朕也可以将你废为庶人,更可以要你的命。这便是权势。”

    说着,他轻叹一声,似乎不过一瞬,又恢复成个关心弟弟的好兄长。

    “六郎,你已及冠,却为何还是这样天真?果然是母亲从前太纵着你了。明年开春,朕会替令月在新科进士中择才俊,届时也会替你再在贵女中择一位配得上你的王妃。如今大魏虽是太平盛世,可你身为皇室子弟,不该沉溺于一己私欲,也该将心思多放在大事上了。”

    李景辉错愕地望着他,仿佛头一次看清眼前这位从小尊敬的长兄。

    身为皇子,他虽从小养尊处优,得父母宠爱,却也知道自古以来,皇室之中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事并不鲜见。

    只是他一直就明白,长兄是太子,将来会继承父亲的皇位,而他只做个闲散宗亲,便能安乐一生。

    他看来行事张扬,放浪不羁,可心里却始终明白什么是自己的,什么不是自己的。他也一直认为自己与长兄多年默契,只要他不觊觎那个位置,长兄定不会亏待于他。

    他哪里是天真不经事?不过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

    不论如何,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相连,兄友弟恭在皇家虽少,却也不是没有。

    可直到今日,他才意识到,长兄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他这个弟弟在长兄眼里,也不过是草芥。

    “是我天真了。”他忽然冷静下来,默默垂下头去,本就瘦了些的身影显出几分惨淡,“陛下心怀天下大事,区区婚事,不劳陛下操心。今日陛下千秋,愿陛下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说罢,他转身快步离开。

    李景烨仍立在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屋中一动不动,片刻后,方双手背后,转身离开。

    长廊中复又空无一人,只隔着的高墙外有恢弘的乐声与众人的笑语声传来。

    丽质隐在暗处,面色有些冷,直等到被春月扯了扯衣袖才回过神来。

    那一对兄弟,看似是因她而起的争执,可他们哪个人问过她的心意?分明都是为了私欲。

    秋夜里的空气有些凉意,她拢了拢肩上披帛,也不愿再回殿中,转身道:“走吧,咱们回承欢殿——”

    话音未落,她双眼便对上一道熟悉的,带着怒意的凛冽视线。

    她的脚步顿住,隔着数丈距离与他对望片刻,忽而微微一笑:“将军怎会在此?”

    她想起来了,中秋之夜,正是李令月给裴济下药,逼他不得不与自己成婚的时候。

    裴济盯着她云淡风轻的微笑,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

    方才他半道折返,一路上行得极快,可还没走近,便看见何元士正守在廊下。

    看来陛下已来了,他心下警醒,忙避开这一处,从偏殿后侧绕过来,欲先窥一窥情况。

    可还未待他走近,却见眼前这女人正带着婢女隐在暗处,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皇帝与睿王争执不休!

    一时间,他也说不清心底到底是何种滋味,愤怒有之,不解有之,鄙夷有之,甚至还夹杂着隐隐的庆幸与失落。

    而此时,她竟还能像置身事外一般,对着他露出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沉声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心?竟还能这么无动于衷!”

    丽质没应声,只转头对春月道:“去同陛下说,我乏了,先回承欢殿歇下了。”

    春月小心又戒备地看一眼裴济,似乎在提醒她谨慎些,随即转身离去。

    丽质笑望着裴济,缓步靠近,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仰头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妾有没有心,将军不知晓吗?早已放在将军这里了,何必明知故问。”

    她语气幽幽,温热的呼吸自红唇间溢出,若有若无地拂过他脖颈处敏感的肌肤,引得他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

    他直觉自己该立刻退开,可双腿却像生了根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

    女人身上带着沐浴后还未全然散去的水汽,在秋夜凉风里慢慢弥散开,带出阵阵清幽的海棠香气。

    香气钻入男人鼻端,像带着钩子一般,勾得他心口一缩。

    他无声垂眸,俯视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漆黑灼热的视线自她柔软的乌发无声下滑,游移过她风流妩媚的杏眼与挺直纤巧的鼻梁,最后落在那两片柔软丰润的红唇之上。

    因才沐浴梳洗过,她原本涂抹的胭脂已尽数洗去,可毫无雕饰的双唇却愈发红润。

    此处阴暗,只月辉披洒而下,朦胧幽静。

    裴济只恨自己目力太好。

    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他也能清晰地看清她柔软唇瓣上的细小纹路。

    是他曾经吻过的双唇。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火折子,点起一簇火焰,投入他如被油煎的心底,一下引燃出一片熊熊烈火。

    热意自胸口骤然传遍全身,最后又汇集至下腹处,不住撩拨他已渐趋薄弱的理智。

    他浑身的肌肉渐渐紧绷,坚毅的面庞与脖颈也悄悄染上一层绯红,漆黑的眼眸也愈发幽深。

    丽质唇边笑意加深,伸出一只纤细柔荑,轻抚上他的面庞。

    “将军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她的手掌极柔软,纤长葱白的指尖若有似无在他面颊与耳畔处摸索着,引得他一阵战栗。

    此时,便是从未经历过,裴济也已明白过来——他被人下药了!

    可现在来不及思索到底是何时中招的,他的理智已岌岌可危,浑身上下都是压抑不住的渴望。

    他闭了闭眼,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让她的手仍贴在面庞上,却不能再动。

    “臣被人下了药,不能自制,请贵妃快些远离。”

    他几乎已是用尽全部心神来克制自己的冲动,只希望她能尽快远离。

    可丽质却像没听懂一般,杏眼微睁,又凑近了半分,问:“将军被人下了什么药?可需妾做什么?”

    二人鼻尖只相隔一寸距离,呼吸也渐渐交织在一起。

    裴济眼底闪过一丝恼怒。

    他这模样再明显不过。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却偏要明知故问。

    血气方刚的男子,又被人下了那样的淫药,哪里经得住一再撩拨?

    此刻他只觉得脑中的弦铮然断裂,潜藏的渴望排山倒海般袭来,令他再不顾得其他,一手握住她贴在他面庞上的手,猛地走近两步,将她压到一旁的廊柱上,俯身下去吻上那两片柔软馥郁的温热唇瓣。

    饶是早有预料,丽质仍是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得双眼微睁,轻呼一声。

    可不过须臾,她便柔顺地微闭双目,尽力仰头承着他激烈的亲吻,掩在袖中的双臂抬起,丝萝顺着细腻的肌肤滑下,露出两截藕臂,柔柔圈上他的脖颈。

    ……

    东侧一处狭小的偏殿外,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内侍正战战兢兢掩在草木丛中。

    眼看已至亥时,他不由有些着急起来,时不时左右观望,像是害怕被人发现,又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不多时,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内侍从正殿方向匆匆过来。

    躲着的小内侍心中一喜,正觉心口要松下,却见那渐渐到近前的同伴满面焦急,钻入草木间,与他一同蹲下,道:“不好了,我跟丢了人!”

    “裴将军那么大个人,你怎么能跟丢?”

    那人也懊恼不已:“我哪里知道?正殿中有千余人,我也不能凑到裴将军跟前去,本见他起身要走了,忙着穿过人群追上去,可一转眼,却不见了!”

    “哎,这——这可怎么好?若教公主知道,咱们可怎么活!”

    “先别禀报公主,咱们暂且等一等。我听羽林卫的人说过,小裴将军心细尽职,这样大宴的时候,都会先亲自到殿中各处巡查一遍,越是偏僻,越是亲力亲为,想来很快便要来了。”

    躲着的小内侍经这一提醒,也想起从前宫人们似乎也说过此事,是以越是这样的大日子,从前想偷懒的宫人内侍们越是不敢在麟德殿附近出没。

    半个时辰前,已有羽林卫军从麟德殿外围巡查过一遍,裴将军既离席了,也该要往这一处来巡视才对。

    二人遂勉强镇定心神,一同掩在草木之间,惴惴不安地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双腿酸麻,也不见半个人影。

    其中一人按捺不住,哭丧着脸想到殿中去向公主谢罪,却被另一个一把扯住,捂住他的嘴,悄悄指了指不远处正快步行来的人影。

    黑暗之下,那人面目模糊,看不真切,只身量颀长挺拔,头戴玉冠,一身袍服也看不出颜色,外头罩着的黑甲在月光下闪着幽暗的光。

    眼看那人就要靠近殿门处,两个小内侍心中一喜,对视一眼,便欲按公主的吩咐,用手中备好的迷药将人迷晕,再送入偏殿中去。

    可未待二人起身,却见那人在殿门外停住,左右看了看,见无人,便径直打开屋门,走了进去。

    屋门飞快地阖上,两个小内侍面面相觑。

    “裴将军与公主——难道早已商定好了?”

    另一人茫然摇头。

    ……

    曲折寂静的长廊下,李景辉一人独坐,望着半空中皎洁圆满的明月出神不已。

    一墙之隔的主殿中,有男男女女的惊讶高呼声传来,大约是教坊新寻来的伎人又演了什么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嘈杂喧闹令李景辉心中越发寂寥。

    长到二十岁,他才发现,做了六年天子的兄长,早已不是他眼里那个从小对他照顾有加,亲近不已的人了。

    握着天下最强大的权势,果然会让人慢慢变得面目全非,不近人情吗?

    他想起前朝历代的帝王们,心底一片茫然。

    从小,母亲便告诉他,他这辈子已注定了,除了皇位,其他什么都能拥有。从前,他要什么,先帝会给,往后,他要什么,长兄会给。

    只要他没有野心,长兄会给他一辈子富贵安逸,随心所欲。

    可是母亲错了,他想要的,即便不是皇位,长兄也会随意剥夺。强权之下,他也不过是与普通百姓别无二致的蝼蚁。

    没有权柄,如何随心所欲?

    权柄又从何而来?

    皆是含元殿里那个位置赋予的。千百年间,朝代几经更迭,前前后后有帝王数百,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便能号令天下,真正的随心所欲。

    他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默默攥紧成拳。

    长廊尽头,靠近主殿处,一双眼睛暗中看了他许久,终于悄悄走近。

    “睿王殿下。”

    那人开口,将出神的李景辉唤醒。

    李景辉回神,抬眼望向来人,微微蹙眉,似在思索着他的身份,片刻后,道:“安中丞怎会在此?”

    来人身形魁梧,体格健硕,毛发浓密,高鼻深目,眼瞳中泛着浅浅的棕色,视人时带着几分深沉与威势,正是出身西域康国的卢龙节度使安义康。

    安义康听他准确地认出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拱手道:“殿下好记性,臣这等偏远边将也记在心上。”

    李景辉起身,勉强笑了笑,道:“安中丞是我大魏功臣,我自然该铭记于心。”

    安义康此人出身卑微,最初不过是边地草原上一个小小马奴,十八岁那年自部落中逃出,投身行伍,因为骁勇善战,屡立奇功,被时为幽州节度的张圭赏识,提拔为偏将。

    数年后张圭病逝任上,朝廷将幽州节改为卢龙节。其时恰逢与突厥摩擦不断,安义康屡次立下奇功,将突厥人赶出边地,因此被封卢龙节度使。

    “不敢。”安义康自谦,面上深沉笑意却不变,“臣今日还想向殿下道一声谢。那日在云来楼,若非殿下出手相助,臣已着了旁人的道,只怕此时已官职不保了。”

    李景辉愣了愣,随即想起那日与裴济、令月一同在云来楼时,恰好撞破二女密谋给安义康下药之事。

    只是那日让人去提醒的并不是他,而是裴济。

    他摇头道:“中丞不必谢我,那日是裴将军的人将人拿下,我并未帮上太多忙。”说着,他微微蹙眉,“只是不知中丞此话何意?难道京中有人要陷害中丞?”

    安义康面色一肃,随即叹道:“不瞒殿下,臣后来命人去查过,那日要对臣下药的,竟非平康坊的妓子,而是良家女子。想来是臣先前在军国之事上与几位丞相意见相左,才招来此祸。”

    大魏不禁官员狎妓,可强占民女却是重罪,一旦那二女得逞,他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他口中的“几位丞相”,实则说的也不过是那位群相之首——尚书令萧龄甫。

    数位宰相中,裴相与杜相等虽也不赞同过早往边地放开军政大权,却也不激烈反对。唯有萧龄甫,揣度过皇帝心思后,屡次与之针锋相对。

    况且,以为人而论,裴、杜二人皆胸怀宽广,不会因政见不同而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萧龄甫就不一定了。

    李景辉想了想,轻笑一声:“倒像是他的手笔。安中丞若心中不平,何不上奏陛下,请陛下彻查?”

    安义康随即摇头:“他是尚书令,臣不过是个边地节度使,陛下自然不会信臣。臣有自知之明,不会做这等蚍蜉撼树之事,唯等日后再建功立业,成为人上人,才敢有雪耻之心。”

    李景辉挑眉,不知他为何对自己说这话,只道:“安中丞志向远大。”

    安义康微笑,眸光幽深:“殿下怕是在心中嘲笑臣吧?臣不读诗书,不学礼仪,只知丈夫志在沙场,要想建功立业,手握实权,唯有真刀实枪拼杀出来。当年的太宗皇帝还是皇子之时,便带着手下数员猛将征战四方,立下赫赫功劳,最终成就一方霸业。臣自问有拼杀四方的勇气,唯缺一位可以仰赖追随的明主罢了。”

    “大胆!”李景辉低声呵斥,“你的明主便是当今天子,如何还会缺?”

    他听明白了,安义康在暗示他。

    当年的太宗皇帝为皇子时,朝中已有太子,稳坐东宫,深受朝臣认可。可太宗硬是凭着赫赫战功,风头一日日盖过太子,最后兄弟生隙,太子被亲弟弟的手下刺杀而亡,这才成就了太宗后来的霸业。

    安义康被他如此训斥,也未显惶恐之色,只躬身道:“今日月色甚好,臣受惯了边地风沙,难得能享一享宫中美酒,方才酒后失言,殿下恕罪。”

    说罢,也不看李景辉神色,拱手告退。

    长廊之下,李景辉吹着夜风,陷入深思。,,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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