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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尔旦买了两壶好酒, 也没再外头多停留,提着酒便直接回了城南的家里。

    掀开门帘,屋里竟是黑暗一片。

    借着外头的光, 看见是朱尔旦回来,朱妻方点上烛火,掌上灯。迎上来, 温顺道,“郎君不是出去逛花灯会同窗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烛火摇晃,便映照出朱妻寡淡素净的脸庞。

    朱尔旦也不知是想到了街头左玟身边的绝色三女, 还是被朱妻的问话勾起了之前街上的回忆。总之一看到朱妻的模样,便心头火起。

    当即把手一甩, 怒道, “家里哪里就缺了那点油钱, 你在家也不掌灯,黑灯瞎火的是存心想摔死我吗?”

    朱妻被他训得身子微微瑟缩,霎时红了眼眶, 讷讷解释道,“妾身怎敢怀有坏心。只是觉得今晚元宵, 外面灯火通明的。郎君又不在家, 故才想着能省则省些罢了。”

    朱尔旦冷哼一声, “无知妇人。今夜我要请陆判喝酒,你去做两个菜来。晚上去隔壁小屋,不得叨扰。”

    朱妻小声应了, 忍着心里的委屈退出房里。留下朱尔旦,看着朱妻退出的背影,目光颇有几分嫌恶。

    平心而论, 朱妻生得并不难看。只是脸形方圆了些,鼻梁不怎么高挑,显得整张脸寡淡了些。肤色原还算白皙,身段也不错。

    过去朱尔旦看着妻子从未有过嫌弃,所谓娶妻娶贤。朱妻孝敬公婆,操持家里生计,对他也是极好的。

    但自从与陆判相交,变聪明了以后,朱尔旦看自己的妻子却越发不喜了。

    要论这朱尔旦的转变,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那时的朱尔旦就如街上那些人嘲讽的一样,生性迟钝,苦读多年,也只勉强考上秀才。

    数月前,他跟几名文友喝酒打赌。只要将十王殿的判官雕像搬出来,文友们就请他喝酒。

    朱尔旦虽愚钝,然性情胆大豪放。当即应下赌约,搬来了陆判雕像,赢了一顿美酒不说,还因其豪迈不惧得到了陆判的青眼。找上门来,与他成为了酒友。

    前不久那陆判又说他迟钝是因为心窍被堵塞,给他换了一颗进士的心。还保证他今年能够考中举人。

    换心以后,朱尔旦真切感觉到自己文思敏捷,再不复过往迟钝。今夜元宵,本来的计划是要出去卖弄学问的。不想却碰到了左玟一行。

    他现今有陆判作保,信心大增,早已将自己的身份视同为举人。不仅看自己妻子觉得其容貌配不上聪明的自己,看到左玟一个小秀才竟能得三个美人青睐,更是嫉妒。

    见左玟在一个灯谜上卡停了片刻,便自信满满凑上去,试图用自己的才华勾得美人倾心。谁料美人不倾心他也就罢了,反被嘲讽一通,揭了老底。

    怎叫朱尔旦不怒不恨?

    他坐到桌前,看着桌上的酒菜瓜果,心中已有计较。

    待到一更敲响,没过多久,一人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见那人,脸色发绿如鬼色,红色的大胡子,身材魁梧,相貌尤其的狰狞凶恶。正是前几个月强行征召鬼王郁荼去度朔山镇山不成,反被郁荼夺了墨玉印玺的陆判。

    他数月前丢失了法器,不敢报上阴府。留了一抹真灵在金华盯着,想要伺机夺回法印。也正因此,才无意间偶得了朱尔旦这么个小友。否则他陆判的神像那么多,哪能刚好知道朱尔旦搬走了他的雕像呢?

    这陆判找不到拿下鬼王郁荼的办法,又不敢报与阴府惹人笑话,难免心里苦闷。时常请他喝酒,还不惧怕他样貌狰狞的朱尔旦,才就这么入了他的眼。

    进得室内,坐到桌前。不需言语,两个酒友就先畅饮了几杯。你来我往,过足了酒瘾。染上二分醉意,才说起话来。

    陆判见朱尔旦喝了酒,面上似乎有几分郁色,不免询问道,“今夜元宵佳节,怎么你看起来不甚欢喜的模样?”

    朱尔旦摇摇头,叹息道,“您又何尝不是呢?咱们两个都是心中有愁的,还是饮酒吧。不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陆判听他所言,也被勾起了丢失法器的愁闷。便又跟朱尔旦两个喝了一壶闷酒。

    醉意上了心头,见朱尔旦越喝越忧郁的模样。陆判把桌子一拍,醉醺醺地大声道,“我的事情不好解决,你们凡人的事,我堂堂阴府判官还解决不了吗?快快说与我听,否则就是不把我当作朋友。”

    朱尔旦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却也做出醉意横生,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们凡人的事,哪能难得住您呢?只是我已得你换心,故不愿麻烦你罢了。”

    见陆判作势要发火,他忙感激道,“但是既然您将我当做朋友,好心相助,我再推辞就不像话了。”

    随后就把今夜在街上发生的事说来,言语间,少不得偏向自己,将左玟和妙真的嘴脸说地难看一些。

    听完朱尔旦的话,陆判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原来就是个小秀才和凡女。你是我陆判的朋友,他折辱了你就是折辱了我。你放心,明晚我就去找那丽泽书院的左秀才,帮你出这口恶气。”

    借着醉意,他又道,“那女子言语尖酸,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上回你不是觉得你妻子不漂亮吗?若是你喜欢真喜欢那女子的容貌,我便顺手再帮你一回便是。”

    朱尔旦大喜,“还有这般好事?那我就先多谢您了。”

    他又要问陆判想怎么操作,但陆判只是告诉他,来日便知。并不直接回答。

    朱尔旦已经得了保证,也不是那么急切想知道过程,只要结果到位就行。故而也不再多问,专心陪陆判喝酒。

    ————————

    再说左玟一行人,在花灯铺子给众女郎一人挑了一盏花灯,又朝着南街的城隍庙而去。

    一路步行到了南街,隔得老远,就看见城隍庙外搭起了一座戏台。围绕着那处,灯火通明,人流半包围着戏台,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隐隐可听见笙箫丝竹之声,伴着间歇的喝彩和掌声,好不热闹。

    左玟与同伴们一起走到了戏台下,如其他观众一般仰头看着上面。

    此时戏已演到中场。他们到达时,刚好一群仆役打扮的武生正打闹着退场。台上一着素裳,闺阁女子打扮的旦角从台后走出。

    见那“女子”,身段修长,虽是男儿身,却演出了女子的袅娜之态。行走间的动作好似一簇轻烟,轻盈而多姿。

    听旁边的人讨论,“这是芳娘回魂入梦的部分了。”

    “老夫看了那么多戏,还从没见过能把鬼魂之姿走的这般像的。”

    “看着既有仙气,又有鬼气。光凭这步子,今晚金凤班已经胜过云喜班了。”

    左玟没怎么听过戏,来得也晚,不似旁人那般知晓戏进行到了何处。但不影响她听着评判,欣赏台上那伶人的风姿。

    正与那些评价一样,她也觉得那伶人走的极为好看。既似仙人的飘逸,又有种飘飘悠悠,混无所依,脚不踏实地的感觉。着实好看得紧。

    那“芳娘”行至戏台中央,精心描绘过的美目顺着偏头的动作环视台下。也不知是不是那伶人的技艺太优,左玟竟然有一种他在看着自己,与她四目相对,而后微微一笑的羞涩模样。

    对视的感觉一闪而逝,另一个年轻书生打扮的柳生上了台,芳娘便要与其对戏了。

    一番情人相见的作态后,那芳娘摆了个漂亮的姿态,开始唱了起来。

    他的唱腔优美,娇啼婉转,饱含对情郎的深情与阴阳相隔的凄楚。

    自其开腔后,热闹的大街都像是安静了下来,只为听得更清晰一些。

    左玟专注地听着,心神似乎都要被其牵动,为芳娘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变作鬼魂入梦的痴情感动。

    且之前的错觉恍惚又一次出现。总有一种,台上芳娘的深情唱句,痴痴目光,不是对着台上的柳生,而是对着自己的感觉。

    她身旁也有常看戏的老者疑惑,“奇怪奇怪。这莫不是新的演法,怎么芳娘不对着柳生叙情意,反对着我们这边……”

    左玟只当自己是个普通观众,却不知从她一出现在街道口,那台上扮作芳娘的鬼王郁荼,便已有了感应。

    知道恩公到来,他心中不胜欢喜。字字句句,可不就都是对着她唱的么?

    正是郁荼借戏表白,台下观众聚精会神之时。那饰演柳生的小生,却也发现了郁荼目光具往台下飘,没有分多少心注意他。

    他眼光微闪,便借着戏中与芳娘亲相缠绵的戏码,藏在袍子下的脚尖一横。

    应该是虚揽着芳娘的手臂,也骤然发力一扯。想要人为的制造出芳娘心不在焉,在台上摔倒出丑的戏码。

    他对戏台极为熟悉,可以确保台下观众完全看不出。加上郁荼的分心,一番算计,应当是万无一失。

    可这小生算准了一切,却唯独算漏了郁荼并不是一般人。甚至不是一般鬼。

    感觉到柳生的力道不对,郁荼回眸冷冷看了小生一眼。他嘴里唱的是海誓山盟,目光却冷若寒冰。自己步子分毫不乱,那小生则被他吓得差点腿软。

    若不是郁荼考虑到恩公还在台下,不想出纰漏,虚扶住他,今夜丢丑的必然是柳生了。

    纵使如此,也有那眼神好的指着台上柳生轻嘲道,“这柳生怎么好像真被鬼魂吸了阳气似的,腿都有些颤了。”

    没过多久,芳娘的唱段结束,四下一片叫好声。左玟也鼓掌的时候,就感觉腰间有人推他,一边推一边喊,“左郎君——左郎君——别看了。”

    左玟低下头,正是小七。

    小萝莉身高不够,在这里被挤得难受。加上她也不喜欢那柔柔弱弱的戏曲,几乎没看两眼,遂也没发现芳娘的身份不对。

    她因为几个大人看得入神才忍了半天。现在一段戏结束,却是不想忍了,拉着左玟想要换地方玩。

    旁边陆长庚见此,对小七道,“城隍庙后面有两棵百年银杏树,又叫许愿树,很是灵验。小七如果不想听戏,不如我陪你去许个愿可好?”

    小七听得眼睛发亮,旁边不远的妙真等也对许愿树比对看戏更感兴趣。纷纷要求同往。

    左玟虽然还想留下来再听听,但少数服从多数,还是跟同伴们一起退出了戏台区域。

    临走前回眸望了眼台上,只觉得那台上的芳娘好似在看着她,依依不舍。

    却有李磬拉了她一把,神秘兮兮道,“真是见鬼了,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左玟被他的话拉去了关注,边往城隍庙走,边问他,“什么见鬼,大过节的,说什么鬼啊。”

    李磬自知失言,嘿嘿笑了声,又拉着她道,“你是不知道,今晚那个演芳娘的模样扮相,与我在九江黄府见的那个伶人真是像极了。”

    “九江府的伶人?就是你说被黄驹追过去的那个?可知他后来如何了?”

    “那我哪知道。”李磬翻了个白眼,“重点不是这个,是今晚的芳娘真的和那个伶人太像了。可是,又好像不是一个人呐。”

    左玟闻言,挑了挑眉尖,不赞同道,“大许他们都是唱南戏的,是磬哥看戏看得少,少见多怪了吧。”

    李磬苦恼地挠了挠头,“也说不准。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不想那些了。”

    他们绕开人群进了城隍庙,直朝庙后面的许愿树而去。并不知晓,他们一走,直把那台上“芳娘”的心也带走了。

    眼看着恩公被众女簇拥着离开,郁荼也没有了再唱下去的心思。

    恋恋不舍地看着左玟等人消失在城隍庙的尽头,鬼王重新将目光投向之前想要绊他的柳生身上。

    鬼王描绘得娇媚的美目看着柳生,眼中闪过一丝猩红。

    接下来的戏码本应该是芳娘返魂复活,与柳生喜结良缘。但既然恩公不在,他和别人有什么好结良缘的?

    一道无形的黑气蹿进柳生体内。下一刻,那小生腿一软,还没吭声,便歪倒在了台上。

    台下人纷纷喊,

    “哎呀!那柳生怎么晕过去了。”

    “快些救人啊。”

    “大夫,哪里有大夫——”

    后台的人都上台救人,眼看着现场兵荒马乱,戏是唱不下去了。人人都看柳生,没有发现,做芳娘打扮的郁荼早已消失在了原处。

    他对那小生用了一缕鬼气,使了点小手段。若有大夫诊治,只会得出其人肾气不足,恐纵欲过度的症状。明日就能醒来。

    如此,也算是回报他先前在台上想要使绊子的行为。

    郁荼此举既惩戒了小生,又能够提前卸妆去找恩公。对他而言是两全其美。

    可世间之事难以预料,郁荼也没有想到,在他离开后,被抬着去找大夫的小生竟会好运的在半路上遇到了千佛寺的优昙大师。

    宝相庄严的法师当街唤醒了小生。赢来一片感谢夸赞其医术高明之声。

    然而看着掌中凡人不可见的黑气,优昙没有应承,合掌念了声佛号。又询问金凤班的人,

    “阿弥陀佛,敢问诸位施主是从何处而来?”

    “就在城隍庙那边。”

    “城隍庙么……多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搞定朱尔旦就让玟玟去考举人啦~谢谢小天使们支持,爱你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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