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的夏天过去后,武军准备踏上返乡的旅途。
姐夫假装在楼上睡觉,没有下楼送他。
自从那次失败的施法后,姐夫总对他冷言冷语。一开始,他以为姐夫在怨恨他没有配合好英先生的工作。但某天夜里他起床撒尿时,路过姐姐的卧室,听到房间里传来姐夫斥责姐姐的声音。
“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家人到底有什么毛病!先是你生不出孩子,现在军子身体里又长出那样可怕的东西……我连着好几天吃不下饭!还有,我求求你,能不能别把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招到家里来?你自己好好想想,自从结实了这帮家伙,你都变成了什么样啊!还说什么要拿孩子当模特!就你们画的那些鬼玩意儿,看着都恶心!”
姐姐小声啜泣。武军不敢再听,转身回了房间。
脆弱的自尊心让他下决心第二天就离开,但却被姐姐拦住了。
“你要这么走了,我该怎么给爹交代?再说了,以后你多半会留在家乡为爹养老,咱们还能再见几次呢?”姐姐红着眼圈恳求他,他软了心肠,答应度过这个夏天再回去。
但尽管姐夫曾那样生气,武军还是欣慰地看到,姐夫毕竟是爱着姐姐的。
也许,错不在姐夫。武军设身处地想到,若换成是自己,又会如何反应呢?平心而论,姐夫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他在生活中尽量满足姐姐的需求,为她购置了大批绘画工具,堆满了整个书房。就连嗷嗷待哺的外甥女,姐夫也聘请了一位专门的奶妈,把姐姐从母亲的工作中解放了出来。
错的是谁呢?
大概是任性的姐姐,以及体内有异物的自己吧。
武军感到一阵阵羞愧。
农村孩子喜欢认死理,当武军意识到是自己一家人对不起姐夫后,便展现出了极强的忍耐力。无论姐夫如何冷漠,他都能淡然以对了。
返乡的日子到了,姐夫没下楼,他也没说什么。
姐姐打车送他到火车站。临别时,出乎武军的意料,姐姐竟拥抱了他。
“说不定,以后,很难再见了……”姐姐的语速缓慢而悲伤,像是最后一次抱他。武军想起小时候,姐姐背着吵闹不休的自己,去田埂上找爹娘的场景。
“照顾好爹,照顾好自己。娘亲会保佑咱们的……”说完这些,姐姐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拍拍他的肩,“已经是大小伙子了,稳重点!”
他点头答应,接着进了车站。
六年后,收到姐夫托人带来的口信,武军得知了姐姐的死讯。
他一直在想,莫非那天告别时,姐姐就预感到了死亡的阴影?
重新回到c市,姐姐已然火化。姐夫对他的态度变好了不少,但丧妻之痛让这个男人打不起精神。两位亲属默默无语,按照程序举办了葬礼。
葬礼上,武军没有看到一个面熟的人。那些自称是姐姐朋友的人,以及英先生,都没在被邀请的名单中。
葬礼结束后,回到家,武军问姐夫:“那位英先生,怎么没来?”
姐夫凄然一笑,“他把你姐姐害成那样……我怎么可能邀请他?”
“姐姐的死——”
“与他无关。我是指别的……哎,算了,陈年旧事。”
姐夫不再回答,他也不再问。没过几天,他便告辞回了连田。
但武军始终没有过分伤心,因为连续这几天,他总能在梦里与姐姐团聚。心中隐约能察觉到,姐姐还活在这世上——至少,某个部分,还活着。
……
“据你说,你姐夫怨恨这位英先生,自然也不可能与他再有交集?”老唐问道:“那么,为什么他又收下了英先生递过来的饮料呢?”
武军默默摇头,这不是他能了解的事。
“还有,那次施法后,你已经知道自己体内有异物。那么,你可去过县城的医院检查?难道不想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武军略显愧疚,看了眼自己的父亲,接着老实答道:“其实,我偷偷去检查过。医生给我拍了什么光片,还做全身的体检……”
“结果呢?”
“没发现任何东西。我一直在想,那东西,大概真的是气体吧。”
武军的怀疑有理有据,只有无色无味且没有实体的空气,才不会被精密的医学仪器检测出来。至今,它还好端端呆在武军的小腹处,既延续着武军的生命,又阻碍他生育。
武军没有再把这东西取出来的打算,作为外人,老唐与沈南也没资格要求他什么。
话已带到,秦华能父子俩能提供的信息,也就这么多。该告辞了。
听说女婿和外孙女去世的消息,华能已无力起身送客。武军将两位客人送出院门,临别时,他突然说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大概跟你们调查的案子有关。”
老唐期待着看着他。
“那位英先生不是自称是咱们连田人么?十六年前,我回乡之后,有意识去各个村子打听过。他能耐那么大,又在城里赚了大钱,我想,一定是哪个村子的名人吧。可是,我问遍了一村到五村,没人认识他。”
“他在撒谎?”老唐有些惊讶。
“说是撒谎,也不尽然。等我问到六村时,才晓得,有人见过和他长相一致的人。”
“六村?”这话唤醒了老唐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娘亲进洞的前半年,六村不是闹了鬼么?”武军反问老唐。
沈南看老唐一眼,老唐点点头。武军所说的“闹鬼事件”,指的正是连田分局那个“惊魂之夜”。因为一夜间,失踪了不少分局同事,以及六村村民,连田人普通将它理解为闹鬼。
“有一位六村的百姓,长得和英先生很像。但很可惜,闹鬼之后,这人就不见了。”
“知道他的姓名吗?”
武军挠挠后脑勺,“这还是蒙姥告诉我的。你晓得,我们一村的人很少去六村,也叫不上他们村里人的名字。蒙姥听了我的描述,说英先生大概正是六村一个同乡,按辈分排下来,我还该管他叫一声爷。可奇怪的是,这个人,并不姓英。六村也没有姓英的人。”
“用了假名字?”
“大概是吧。蒙姥嘱咐我,尽量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人的名字。好像说他……犯了罪啥的……”
沈南突然抖擞了精神,急问道:“你说英先生皮肤很黑?”
“对!蒙姥说,正因为这个,以前六村的人,都管他叫‘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