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姥回身，重新打量沈南一番，从头到脚，仔仔细细。
随后，他将孙儿们赶回正房，扭头去了侧屋，“跟我来。”
这老年人无论如何也要端住自己的架子。
老唐埋怨沈南几句，沈南却只笑。
侧屋的光照效果并不好，秦姥小心翼翼关上门窗，又拉上窗帘，屋里一团暗。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沈南今天似乎非要跟这位老人家对着干，一点也没有要好好谈话的意思。他反问道：“果然有吗？契族。”
两人对视半天，这边目光凌厉，那边毫不退让。
终于，秦姥软下来，颓然坐倒。
“还以为能守住这个秘密……”
他颤颤巍巍，在屋里翻检着什么。费了一番工夫，才从墙角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里拿出一本起了卷的古书。黄皮黑字的书册不知被多少人翻阅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就连装订的书线也松动滑落。
“这是我兄长死之前传给我的，我爹传给他，我爷爷传给我爹……一代又一代。”他大概已经看不太清书册上的文字，只沉默着，将书本像宝贝一样毕恭毕敬放在双腿上。一会儿，他回过神来，转而问老唐，“我大侄子走了多少年了？”
“二十五年了。”
“是么……这么久了？”老人家自言自语，目光发愣。
不仅是沈南，老唐也不明白，已经迷失在洞穴中的秦副局，与契族到底有什么关系。
但很快，秦姥给出了解答。
“契族……就记载在这本书里。在兄长死之前，我没资格看这本书。好多事，自然也不明白。换句话说，这是秦家最大的秘密。直到二十五年前，我看过了这本书，才晓得，要想把大侄子从祖宗手上救出来，只要依靠契族。”
……
故事还得从二十五年前，秦副局深入虎穴又神秘失踪后说起。
六村事变当晚，连田分局所有人集体前往六村，却在一夜之间牺牲大半，只剩下四个活口：小唐、魏晋、神智不清的万姐，以及彻底癫狂的何大哥。魏晋离开后，小唐先找到何大哥，并将他送到了县城的精神疾病医院，后又承担起照料万姐的责任，还肩负了连田分局的工作。根据他的回忆，李局、秦副局、刘大哥三人仍被困在六村后山的洞穴中，且因为时间线的变动，这三位领导再也不可能出来。
他怀着内疚、悲伤的心情，向当时的秦姥——也就是秦副局的父亲，报告了这一噩耗。
去的路上，他还惴惴不安，担心老人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怎么一个人进了洞，就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再也出不来了呢？
可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秦姥便老泪纵横，让他不必再往下讲。
“我明白，明白了……”他无声哭泣着，“怪我，怪我啊……”
小唐当年自然不懂秦姥为什么要责怪自己。如今回想起来，他恍然大悟。也许，秦姥早就从古书中得知了后山洞穴中的异常：它能使深入洞穴中的人被困于某个时间点。但，正因为这是连田镇的大秘密，所以除了六位姥，绝不能将此事告知第七人，包括他的亲生儿子：秦副局。
秦姥只知道儿子去了六村抓人，却怎么也想不到儿子会毫不犹豫闯入山洞内。
早知如此，他就算拼了老命，也会阻拦儿子下乡吧。
悔恨交加的秦姥中了风，脑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再也下不了床，成天昏睡。
直到去世前的那个夜晚，他硬要家人将自己的兄弟叫来身边，并关上门，将那本宝贝古籍稳稳交给了对方。临终前，他这样说：“仔仔细细读一遍，然后……把我儿子找回来！等他回来后，由他接替我的位置……你要支持他，拥护他！”
这番话，颇有些临终托孤的意味。由于兄长权威尚在，做弟兄的不敢不答应。整整一个夜晚，兄弟二人熬夜，讨论起书本内容。
书中的内容过于复杂，秦老二只好一边看，一边提问。秦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实回答着兄弟提出的问题。
一直到东方发白，秦老二总算读懂了这本书，而秦姥便满意地合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暂时继承兄长的头衔后，如今的秦姥便按照死者的遗训，着手安排下一步的工作。
首先，他要拜访自己的侄辈：秦华能。
华能与他算是隔房的亲戚，非要梳理家谱的话，会发现，两人的共同祖先，可以追溯到清朝初期。因为连田镇的闭塞，村民们才保留了辈分用字。排下来一看，华能差了他整整一辈，理应称呼他一句“二叔”。
二叔的到访使这个农村家庭蓬荜生辉，老实巴交的秦华能夫妇又是欣喜，又是紧张。
“华能，中午家里吃点啥？”秦姥很不客气。
两口子哑然，同时感到一阵羞愧。他们没料到二叔会来，家里可什么都没准备。
秦姥摆摆手，自己从兜里掏出钱，“让你老婆去场镇买点肉，买点酒。中午咱俩喝几杯？”
华能媳妇喜不自胜，千恩万谢接过钱，忙不迭出门赶集去了。
秦姥的目的，便是支走她。
“华能，明人不说暗话，你老婆是不是也姓秦？是咱本家的闺女吗？”
华能一愣，“是啊……这还是当初大爷活着时，给张罗的。”
所谓大爷，便是秦姥的父亲——自然也当过一村的姥。
“我知道。但你想过没，为啥把本家闺女嫁给你？”
华能毫不知情。
秦姥点点头，“我还查过你家祖上的谱子。从你算起，往上数，有好几位爷叔，都娶了姓秦的闺女。”
“是，有这回事！”华能记得。
“而且，这些姓秦的女子，和你老婆，可是如假包换的直系血亲！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你家隔房六叔娶的，叫‘秦淑珍’，是你老婆的妈，也就是你丈母娘；六叔隔房的二爷娶的，叫‘秦慧’，是秦淑珍的妈；再往上，咱们有个三大爷，娶了个叫‘秦仁秀’的，又是秦慧的妈。”
“这……说明啥嘛？”华能有些紧张，他不明白二叔这些话到底是啥意思。
“还不懂吗？这死脑筋。”秦姥白他一眼，“你没发现？你老婆这一支，只嫁给咱姓秦的人家。婚姻介绍人，也全是咱老秦家的当家人。为啥？说白了，她们是专给咱老秦家‘配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