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家里跟我们家不一样。大多数村民都住上砖瓦房后,姥居然还住在木头房子里。虽然面积挺大,可遮风挡雨的效果差了不少。正因为是木屋,姥家里似乎从来不点灯火,连蜡烛都找不到一根。这屋里尽是些不符合时代气息的物件,彷佛脱离尘世,自成一方天地。后来念初中,学了陶渊明的文章,我觉得可以这样类比:如果说连田镇隔绝了自己,成为天下的一处“桃花源”。那姥家就又成了连田镇的“桃花源”。
但屋里唯独有一样东西,显得与她家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是一方座钟。
座钟体积算不上大,跟个中等大小的箱子似的,方方正正。上面雕了好些花纹,我那会可叫不上名字。直到进城打工,见了老板家类似的装潢,我才晓得,那叫欧式。
你说怪不怪?最传统、最守旧的姥家里,居然有欧式造型的座钟。不光我,好多去过姥家的孩子,都见过这个座钟……它就摆在姥家堂屋的大桌子上。
不,姥和李爷爷,没有生娃,两人相依为命一辈子了。要说这座钟到底怎么来的,却有一些传闻:说是姥在赶集时,从外地商人手里淘换来的。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
座钟在堂屋,那么李爷爷也就必然在堂屋。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李爷爷有精神病的原因了。或许,用“痴傻”这个词来形容李爷爷,更合适一点。他和别的疯子不同,从不打人骂人。唯一不正常的是:他的人生,似乎只有一件事:盯着钟,一直看。
每当村民去姥家拜访时,都能看到一副被固定的风景:年近八旬的李爷爷,坐在板凳上,背对着他们,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座钟,不理会任何人。
为什么会这样?有人试着问过姥。但姥的回答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姥总是笑呵呵说道:“这死老头子,疯了,傻了。他说自己活够了,该死了。”
这算什么回答?
好吧,李爷爷是全村最难搞懂的一个人,我们不说他了,还是继续说故事。
姥招呼我们坐下,接着问了问客人的来历。客人并不讳言,如实相告。
姥点了点头,接着站起身,招呼我:“娃,走,跟姥上里屋。”又说:“你们先坐着。”
我没去过里屋,但知道姥不会害我,而且肯定有重要的事要单独对我讲,所以并不害怕。
经过李爷爷身边时,我侧眼看了看他。和传言一样,他一点不眨眼,盯着座钟。
里屋没有窗户,比外屋更黑,我只能依稀看到姥的轮廓。她领我走到一处,手在我肩上微微用力按了按,我顺势坐下去,才明白自己坐在了床铺上。姥也坐下了,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娃,你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
我只好把爬山的经过全说了一遍。
姥听完之后,没有说话,有些沉默。
我试探性问道:“姥,这个事很……严重吗?去年我和村里的娃子也去山里了,大人要打我们,您不也拦着吗?还说没关系。”
姥叹了口气,“你们进去,没关系。就算是去洞里,只要走得不远,都没关系。可这个外人……不行。”
“哦,”我有些失望。姥果然是个典型的连田人,她和别的大人一样,都相信迷信。
“娃,”姥又开口了,“客人来之前,还发生过什么没有?是不是……有人来敲过门?”
她这话一出口,又勾起了我的恐惧。
刚刚我在姥家门前猛烈咳嗽,现在可以告诉你原因了。
因为爷爷敲门的方式,和上午那个堵在我家门口的人的方式一模一样!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就是这样,连续四声,接连两次!
黑暗中,看着眼前姥身体的轮廓,恐惧感被无限放大。我又开始咳嗽起来。
这回,姥没有帮助我,只是看着我。那双眼睛在漆黑的屋里显得尤其诡异。我想移开视线,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为什么?我也说不清。大概是安全感所需吧。听说,人要是到了漆黑的洞里,会死盯着唯一能瞧得见的东西,变得“聚精会神”。
姥看着我,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果然,老祖宗来找替身了……”
我听不懂她说的这些话,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渗出诡异和惊悚。脑袋里存有的理性让我觉得她只是在说一些封建迷信的鬼话,但当时当地,却怕得不行。
“敲完门之后呢?又发生什么了?”
我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停止了咳嗽,告诉她我开门之后的事。
“你打开门……狗也不叫了……地上还有水……对了,对了。”姥连连点头,松开我的手。“没错,没错。是老祖宗来了……”
她自言自语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敢说话。
末了,她站起身,示意我出去,“把你爷爷叫进来。”
“那个客人呢?”我问。
“让他再等一会。”
我应了一声,赶紧逃离了这漆黑的里屋。
爷爷进去后,我没有擅自离开。在经历了那些恐惧之后,我实在不敢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
客人跟我一样忧心忡忡。设身处地来想,如果我是他,我会觉得这帮人是在针对我搞什么密谋。
爷爷很快就出来了,和姥一起。
姥和蔼可亲地对客人笑了,“客人,我听说,你想研究我们山上那个洞?”
“是的,”客人赶紧欠身鞠躬,希望能得到一场和平的谈话。“那个洞,不,那个隧道。我认为,很有科研价值。”
“为什么呢?不就是一个破山洞吗?”姥轻描淡写,但我知道她是故意装出来的。
“不,您没明白。一方面,这个隧道有些……有些脱离自然常识。”我知道客人指的是洞口没有风的这件事。“另一方面,我在洞里摸到过一些类似人像的雕刻。我虽是搞地质学研究的,但也知道这些雕刻肯定和人文历史有关。至少在我看来,挖掘古代文明的遗迹,揭开那些秘密,也是为祖国的科学探索事业做一番贡献。”
“也许根本不是你说的什么秘密呢?”
“是与不是,都需要实地考察后才能得出结论。科学理论固然重要,但也要靠实践来检验。”
面对这样的义正言辞,姥有些不好招架。
紧接着,她使出了“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