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傍晚,天气越发阴冷。沙砾哆哆嗦嗦打开家门,发现妻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拿几张眼熟的照片,不断变换角度,聚精会神看着。
走近才发现,那不正是王大强带来的五张照片么?
沙砾笑道:“原来叶老师这么热爱工作?要不要给您泡杯咖啡?”
“不要。”叶秋一口回绝,转而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还不是查十六年前的事。”沙砾瘫倒在沙发上,手臂无力抱住妻子肩膀,“那位汪大哥提供的故事实在诡异,有必要查证。不过,”他打个哈欠,“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好多线索都断了。这几天我和小南到处走访当年的知情者,也只找到两个人。”
“那还是挺有收获嘛?”
“哪有那么轻松。”他叹口气,习惯性去摸兜里的香烟。手指刚接触到烟盒,想起妻子的话,赶紧缩回来。“这俩都曾在白龙帮呆过,因为没有犯过什么大罪,关了几年就放了。头一个,咬死口,说自己记不起当年发生过什么了。另一个,虽然记得,也肯说,但偏偏把一切都归结于流行病。”
“撒谎?”叶秋放下照片。
“当然是撒谎。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沙砾捏捏自己下巴,“又像是害怕。小南怀疑他们是因为惧怕什么,所以不敢说出实情。”他耸耸肩,“算了,无所谓。我和廖胖子约好了,周末见面,到时候听听他怎么说。”看看厨房,又问:“没开火?”
叶秋一笑,“不正等你回来做饭吗?”
沙砾不满道:“咱们结婚那会,可有言在先:谁先回家谁做饭啊。”
“有这事?”
望着妻子充满暗示的狡猾眼神,沙砾无奈叹息,拖着疲倦的身体主动朝厨房挪去。
……
吃过晚饭,叶秋拉着丈夫重新回到客厅,“先把你的事放一边,帮我分析分析这些照片。”
“嗯?对,你刚才干嘛一直盯着照片看?上周末不就仔仔细细看过了么?”
“我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叶秋摊开照片,按照照片里王嘉音的年纪,依顺序摆放,并从1到5,依次标记。
沙砾只看到五副粗糙简陋的画作,并没能从中得到任何不可思议的启迪。在他眼里,王嘉音那位去世十年的亡母,作画的手艺一定不怎么高超,否则也用不着在夏天为女儿拍照,之后再花半年时间不断临摹了。
对于沙砾来说,美术作品的第一个合格标准是要“像”。这一点,照片里的画作勉强达标。图中确实是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姑娘无疑,与今天嘉音的样貌确有几份相似。但,奇怪的油料颜色偏偏把小姑娘画得脏兮兮的,让人平添了几分不快。
叶秋深深明白自己丈夫的艺术领悟力,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画中的颜色,但从艺术的角度出发,创作者挑选何种颜色作画,自有她的道理。你总该欣赏过毕加索的《哭泣的女人》吧?初看之下,也有一种不协调。”她挥挥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指着第一幅画作中未满周岁的王嘉音,说道:“你看这张照片。嘉音刚半岁,人虽然很小,但白白胖胖的,倒确实可爱。可是,”她又指向第二张照片,“等到她一岁半的时候,画中却出现了变化。”
沙砾感觉到一阵头大,虽然妻子言明两张照片有变化,可自己却像在玩着“找茬”的游戏,怎么也看不出哪里不一样。“除了孩子长高了点,还有……什么?”
叶秋瞪他一眼,那眼神彷佛班主任责备笨蛋学生。
“手腕,仔细看看。”
叶老师给出了提示,沙砾这才发现第二张照片里的嘉音,其双手手腕处分别多出了一条黑色的印痕。
“这个啊……”沙砾笑道:“你不是不让我关注画作的颜料用色么?”
“背景和服饰的用色当然不重要。关键是,”叶秋对丈夫解释道:“主题既然是人物,那么在描绘同一个人物时,因保持一种‘持续性’。说得直白点,就是不能随意篡改人物的特征,以便观看者能在第一时间认出画中人的身份。譬如:你要画女娲,就绝不能把她的蛇尾去掉。”
沙砾提出异议:“这我不同意。人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产生变化的,更何况嘉音那时候正处在童年发育期呢?”
“孩子长高长大,这我也能理解,”叶秋始终严谨,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她从不妥协让步。“可你想想,手腕处的黑色痕迹,真有必要添加上去吗?”
“你刚才也说过,毕加索创作《哭泣的女人》时,就在人物的脸上涂得乱七八糟的。”
“那是为了表现人物心理状态。请问,”叶秋的语气变得强硬,“一个一岁多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复杂的感情?”
沙砾举双手投降,“行行行,我不跟你争。叶老师这么聪明,不妨给我这个大老粗解释一下?”
叶秋哼笑道:“免礼平身。要说可能性,我只想到一个:嘉音的手腕处,确实出现了黑色的印迹。因此她的母亲才忠实地还原了照片里的形象。”
“比如,戴了一对黑色的镯子?”沙砾出主意。
叶秋摇头否认,“镯子不是这样画的。我今天琢磨了一下午,始终觉得,这两道痕迹,更像是……伤痕。”
伤痕?
沙砾猛然记起嘉音左手手腕的疤痕。
“等等!你是怀疑,嘉音小时候,手腕曾受过伤?真要是这样的话,”沙砾皱眉深思道:“做父母的,为什么不把伤口包扎起来?”
“何止手腕。”叶秋把照片一张张递给丈夫,“第三张照片里,她的小腿处也出现了一样的黑印。第四张的大腿处、第五张的脖子处,都有了异常。”
沙砾几乎把照片贴到眼睛前,仔仔细细观察,果真如妻子所说。
“那么……”他不禁结巴起来,“也就是说,嘉音每过一年,身体都会受一次伤?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咱们可没看到嘉音的脖子上有什么伤痕,对吧?”叶秋从丈夫手里夺回照片,重新放回抽屉。“要么,是旧伤已经痊愈。要么,是她用了某种化妆品。”
沙砾急得从沙发上跳起来,“你知道这会推导出什么结论吗?照这样推理下去,王嘉音的父亲,或她的母亲,可能曾……”沙砾不敢往下说。
叶秋却毫无顾忌,一针见血指出:“虐待过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