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四处漏风的老房子，几分种了稀稀拉拉蔬菜的薄田，承载了老陆的所有。
老人此时就端坐在屋前，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向远处微微隆起的土丘，一派悠然见南山的祥和。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老陆惊醒过来，扭头看看，却是一个年轻人。
“乔大爷，您好，我叫楚东，”年轻人自我介绍了一句，发现老陆一脸困惑，于是微笑着又补充了一句，“您别误会，我来就是想跟您聊聊天。”
老陆也笑，“跟我一个老汉有什么好聊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站起身回屋给楚东拿了一张小凳子。
一个人待着久了，能有个人说说话，倒也不错。
楚东接过凳子，道了声谢，然后在老人身边坐了下来，“就您一个住在这里，不觉得孤单？”
老陆笑得有些勉强，“都快七十的人了，没儿没女，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习惯了。”
楚东从兜里掏出烟递给老人一根，帮他点烟的时候，看到了老人手臂上的伤疤，于是问道：“7．62口径子弹的贯穿伤？”
“你认得出？”老陆有些惊讶，“小伙子，你也当过兵？”
“五年，”楚东点了点头，他捡起一根木棍，然后在地上画了一个标志。
老人的神情瞬间变了，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敬礼，却被楚东一把拉住了，“大爷，千万别，要敬礼也是我向您敬礼才对。”
他把老人按回了凳子上，苦笑了一下，“只是我已经退役了，再敬礼就有些不合适。”
“对对，是有些不合适了，”老陆也有些局促地附和了一句。
一日为军人，终生为军人。
这是已经深深烙印在心里的信念，不管是上个世纪的老兵，还是刚刚复原的兵王，谁也无法将其抹去。
在他们的心里，敬礼这种神圣无比的动作，也只有在穿着军装的时候才会做，一旦脱下了军装，再敬礼就有些亵渎这份神圣的意思。
那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楚东画在地上的标志，老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最为神秘也最为强悍的特战部队的队徽，这支特战部队自成立以来，就成为了每一个军人心中的最高殿堂。
能够进入这支特战部队，是所有军人的梦想，老人也不例外。
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是，这支特战部队的成员，军衔普遍要比其他普通战士高出好几级，这也是老陆下意识想要敬礼的原因。
两人再次落座之后，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半天，楚东才问道：“听说您不想搬到城里去住？”
既然都是军旅出身，彼此之间也就少了一些陌生，多了一份亲近，老陆点了点头，“在这里住了几十年，舍不得这地方。”
“不怕你笑话，我一进城就迷路，看着街上那么多车，那么多人就犯迷糊，还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自在。”
楚东道：“您是舍不得那些死去的战友吧？”
老陆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黯然，答非所问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谁还记得？”
楚东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道：“上个世纪的那场自卫反击战中，蜀南战役就在这里打响。”
“当时306团奉命驻守在这里，为了拖住敌人，给大部队赢得反攻的时间，整整打了三天三夜。”
“上到团长，下到战士，全员上阵，最后仅存三人。”
他看向老陆，眼神灼灼道：“您老的名字是陆志诚，我没记错吧？”
“你……”老人一脸惊异，“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岂止是我，”楚东道：“蜀南战役已经被定为上个世纪十大经典战役之一，已经列入了军事教材，所有进入部队的战士都要学习的。”
陆志诚的眼中瞬间泛起了泪光，激动的手都有些发抖，“这是真的？”
他是那次惊心动魄的大战之中306团仅存的三人之一，也是他们连队唯一的幸存者。
蜀南战役的惨烈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不夸张地说，正是因为306团的英勇壮举，为最后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陆志诚因为伤势过重，被送往战地医院，等到再出院的时候，那场战争已经结束快三年了。
仗是打赢了，但往日的战友都已不再。
陆志诚拒绝了部队为他提供的安排就业等机会，一个人回到了这里，一待就是几十年，完完全全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至于蜀南战役被编入了史册，306团的名字也深深为后来的战士铭记这些事他一概不知。
楚东的眼神中充满了敬意，诚恳道：“当然是真的，我们的国家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您和您的那些战友做出的贡献。”
老人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讷讷道：“都是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楚东的神情也变得黯然，“不瞒您说，我有个最亲密的战友，也是因为要保护我才牺牲的。”
“那个时候，真的是崩溃了，感觉心都跟着他一起走了。”
“后来我告诉自己，他是为了我才牺牲的，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要照顾他的家人，后来我也这么做了。”
陆志点头道：“你做得对，做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太多了，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啊……”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远处的那些土丘，垂泪道：“我能做的，就是待在这里，陪着他们。”
眼看着战友在自己眼前倒下的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楚东再清楚不过。
他沉声道：“我开始和您的想法一样。但是后来我想通了，不管是您的那些战友，还是我的战友，他们牺牲自己绝不是为了让我们孤苦伶仃地过上一辈子。”
“他们更愿意看着我们开心幸福，您觉得呢？”
大颗的泪水自老人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滑落下来，多年的压抑与痛苦总算是得到了解脱。
“是啊，”陆志诚嗫嚅道：“谁又愿意看着最亲的战友天天愁眉苦脸的？”
看到老人终得释然，楚东一脸欣慰道：“也不是非让您搬到城里去住，至少应该给那些对您抱有敬意的人一个机会，帮您修缮房子，改善一下环境，生活地更好一些。”
“这都是作为一个功勋元老应得的。”
陆志诚看着楚东，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以后咱们笑着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