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崇厉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凌王吗?
怎么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就没有一丁点的畏惧?
他骑在马上,看着地上这摔得十分狼狈的女人大言不惭的说他口是心非——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他早就将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拖下去丢进牢里好好教教她同他说话的规矩了。
可不知怎地,偏偏就是陈可卿。
这个三番两次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的女人,竟叫他无法真的对她生气。
甚至连装都装不出来。
殷崇厉的目光盯在陈可卿的脸上,恨不能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这张单纯无辜的脸果然就是个祸害。
饶是他都不由如此,更何况旁人呢?
殷崇厉的心沉了下去。
却是越发的确定她的身份不同寻常。
若非是受过专业的训练,她怎么可能在他的面前伪装的这般滴水不漏?又怎么可能在他的面前毫无惧色?
这岂是她最初所说一个被意外卖进青楼的女子应有的反应?
殷崇厉心中思绪万千,却深感其中的阴谋。
峻拔的身影翻身下马,衣袍翻飞间皆是潇洒。
长身玉立的身影一步步走到陈可卿的面前,居高临下倒真有几分上位者应有的气场。
陈可卿眉心一跳,仰头望着来人,面上满是警惕。
“陈大小姐自恃美貌,以为本王同那万花楼不入流的纨绔一般吗?”
他站在她的面前,与初次见面时在万花楼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如出一辙。
只是此时的殷崇厉,却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仿若普度众生般的光环。
说来说去,不还是万花楼三个字吗?
陈可卿的唇角勾起一个十分嘲讽的弧度。
万花楼三个字在他们眼中就如同是刻在了她的骨血里,是说不清洗不掉的下贱,更是人尽皆知的嫌恶。
可若非原主誓死捍卫自己的清白,又怎会活活被龟奴打死,叫她有了穿越过来取而代之的机会?
想来,原主即便不死,有朝一日如愿以偿的逃出万花楼,恐怕也终将会被这俗世流言所淹没。
如此一想,陈可卿倒觉得原主还是死了干脆。
她这个已经习惯了流言蜚语,绯闻八卦的人在这里都尚且觉得如此刺耳,更何况是把清白看的比生命都重要的原主呢?
陈可卿默默半晌,忽然开口。
“我也原以为二殿下是不同的。”
她缓缓吐了口气,模样看起来似乎是有些遗憾。
遗憾?
殷崇厉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注视着地上的人,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我现在发现我错了。”
陈可卿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裙上沾着的灰尘,依旧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望向殷崇厉,却仿佛少了些什么。
她原以为他那日将她从万花楼带出来,虽有私心,却也未曾像陈月如等人那般对她万花楼花魁的身份嫌恶非常。
可眼下看来,却是她多心了。
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
早就将万花楼三个字刻在了她的骨子上,将她打入地狱不肯让她翻身。
“二殿下同其他人原来也没什么区别。”
她说的风轻云淡,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笑意,与那额角不停淌下的殷红十分的不相称。
殷崇厉坚如磐石的心尖似乎被叩出了一个裂缝,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见缝插针的鱼贯而入,宛若藤蔓般的将那坚硬的东西紧紧束缚住,叫它有些闷闷的失了分寸,乱了节拍。
上一次在和月楼的时候,她也是因为他的一句不可能娶她这样的女人而动怒。
这次亦然。
黑玉般的眸子深不见底,向来平静的瞳孔深处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该不会真的有意于他吧?
殷崇厉眸中微动,拳头几分颤抖的攥紧。
他原本只是想制造偶遇,拉进自己与陈可卿的距离,以便于发现她的破绽。
但陈可卿若是当真喜欢上了他,那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若是真的动了心,他大可以从陈可卿入手顺藤摸瓜。
虽然利用女人感情这种事情有些不耻,但为了西越,他不得不这么做。
大不了等一切都结束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一马就是。
殷崇厉心中计较,脸上的神色却有所缓和。
“你以为本王是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淡淡的,对上陈可卿的目光,有些神色复杂。
“没什么。”
陈可卿自嘲般的笑了笑,是她自以为是先入为主了。
“多谢二殿下方才援手,我还有事,二殿下自便吧——”
铁钳般的大手扼住那纤细白嫩的手腕。
马场的小厮瞧见这一幕联想到传闻心中不由炸开了锅。
——他瞧这模样似乎不像传闻中那般,倒像是凌王殿下在讨好陈大小姐。
小厮心中万马奔腾,面上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没看见。
“陈大小姐要去哪里?”
殷崇厉握住那片细嫩光滑,却下意识的放轻了力道,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回府。”
陈可卿的语气是难得的冷淡疏离。
可她越是如此,殷崇厉便越觉得她是因自己不愿娶她而恼怒生气。
他足足盯着她看了半晌,只觉得她这般模样可比那虚与委蛇的假笑强多了。
“本王带你去医馆。”
殷崇厉的声音淡淡的,却不容置疑。
陈可卿闻言,不由嗤笑一声,翻了翻白眼。
“二殿下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陈府有大夫,无需——啊!”
话在嘴边还未曾说完,陈可卿只觉得自己腾空而起,在空中打了个转,与先前如出一辙的被扔到了马上。
紧接着马下的身影一晃,一瞬间便飞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双臂紧紧的将她揽在了中央。
“本王可没有问你的意见。”
殷崇厉轻笑一声,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肚,只是一瞬间马儿就冲了出去。
陈可卿万万没想到这个煞神竟然还有这一手,毫无准备的在巨大的惯性下直接仰靠进了背后之人的怀中。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抓住殷崇厉攥着缰绳的手臂。
手臂上突如其来的束缚如同心中悄然钻入又落地生根的藤蔓一般。
殷崇厉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