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甘抬起眼道：“那巫水族的女子千百，为何独独阿吟是圣女，要为巫水神奉献自己的一生。”
族长冷冷道：“因为她是特别的。”
陈甘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对我来说，她也是特别的。”
这次的谈判没有达成任何共识，不过却也让陈甘下定了决心。
不久，陈甘便告别了圣女。
圣女的脸上满是不舍，族长倒也说了几句，只是真假只有他们俩心知肚明。
陈甘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同圣女说，等我。
接下来的场景变换极快，浮梦若看走马灯一般，看遍了陈甘在武林中的浮沉。
如果抛下陈甘的所作所为，浮梦要叹一句，是个狠人。
陈甘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漂泊江湖，专挑了疑难杂症下手，所用手法皆是奇妙无比，治好了人便求一些奇妙的回礼，若是治不好，免不得要被人一顿揍。
有人道本就是绝症，他肯出手救已是医者仁心，治得好最好，治不好亦不能算他头上。
可家人自然不会这般想，全付希望，总是希望被实现。
也是人之常情。
陈甘治病只看病，不看家世不问出生。这便让他会治死了权贵的亲人，也治好过江湖败类。
江湖上对这个怪医的好坏自然参半，有些人退避三舍，有些人还是会硬着头皮上。签了生死状，也无非是想要求一个希望。
陈甘不多话，人来便治。
他也有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奄奄一息倒在墙角，若不是路过的大娘好心施舍一碗粥，他或许就会命丧黄泉。
然而他依旧我行我素，这般名声自然也变得更响。
浮梦极少看到这般意志坚定的人，心中有念，目不斜视，大步前行。
哪怕前面是荆棘满布。
他心中有他的道义，哪怕世间非议，骂他也好，看不上他也罢，这些于他亦不过是耳边过风，不放心头。
陈甘渐渐有了积蓄，而很快他又会把这些积蓄花出去，买许多珍贵的药材，买各种流传已久的书。他去过义庄，挖过别人的坟，都只是因为听闻某人病症奇特，要一一研究。
如果浮梦不知道陈甘的事，她会觉得陈甘疯了。
正是因为之前姜锦堂同她说过，所以浮梦知道，陈甘在找办法，偷梁换柱的办法。
这天下不是只有巫水一族在修行咒术，其他就算不成体系也总有继承。
陈甘但凡有一丝线索都不会放过，走南闯北，寻找一丝办法。
而这一走，便是十年。
十年之后，陈甘又回到了巫水族。
巫水族的周围有古早的瘴气，瘴气有毒，若不是会走的人，要么会迷失在瘴气中永远出不去，要么在以为的出口中，回到原地。
这也是巫水族这么多年来能保持与世隔绝的所在。
十年前陈甘能进入巫水族，全是因为运气好，加上一个足够心软的水吟。
而十年后，这些瘴气对陈甘而言，已无俱。
他凭着自己的能耐，很快走进了瘴气中，所有人都用一个极惊讶，也极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这些年陈甘隐忍，坚韧，都是为了今天。他对巫水族的人看都不看一眼，而是径直敲响了巫水神殿的大门，对着里面的女子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他说：“阿吟，我来接你了。”
圣女看着他，却只是摇摇头，她说：“你不该回来的。”
族长在陈甘离开不久，就去世了。
他是英年之时而去，身上本无旧疾，这一番的病可谓是突如其来。大部分的族人都认定，这是因为外族人闯入，巫水神降罪。
现在这个外族人却回来了，有老人不断摇头，巫水族恐怕要再招劫难。
陈甘从不信神佛，他只信自己。他不信这是巫水族的神明作怪，作为一个大夫，他更相信，这是因为族长本身就有隐疾，不发则以，一发毙命，这样的突然在这些年他已见过太多。
可是他信，别人却不信。
族里的壮年男子快速冲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这其中不乏他曾经救过的人。
陈甘冷哼一声：“看，你曾经救的人，也许下一刻就会要了你的命。”
巫水族的人与世隔绝，纵然研究咒，本性却不是穷山恶水一般，已有不少人想起当年被陈甘救治时，自己的感恩戴德，可是却也依旧对族长的去世心怀耿介。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圣女，等她发落。
圣女看着陈甘许久，最终挥挥手道：“把他关起来。”
陈甘本就做好了硬拼的准备，可他没想到，下令关他的人会是圣女。他当然理解她，在众多族人面前，她总要保持她的威严，只是理解并不等于能接受。
陈甘深深地看着她，任由人把他抓了下去，没有反驳一句。
陈甘被关在一个小柴房里，到了吃饭的时间，还是会有人来送水送饭。
陈甘不发一言，吃了便吃了。
来送饭的少年似乎受过陈甘的照顾，他愣生生地问：“你是陈大哥吗？”
陈甘看着窗外已经长成的少年，有些奇怪：“你是？”
“真的是你！我是小包子呀！”少年开心起来，可这开心又很快没了踪影，他小声道：“陈大哥，我们都以为你回不来了。”
陈甘显然已经想起了他是谁，十年前，这少年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得了病，上吐下泻，土方子怎么也止不住，丢了半条命。陈甘去挖了草药，给这小包子煎了两副药，便痊愈了。
从此这个小家伙便像个小尾巴一样，经常跟着陈甘。也是因为陈甘这个外族人，带来了许多他没见过的小玩意，让小小少年对他心生向往。
陈甘并不忌讳地告诉这个少年：“嗯，我来找水吟。”
小包子倒是没有变脸色，只是睁大了眼：“陈大哥，你还喜欢圣女姐姐啊。”
陈甘倒是很意外，当时少年还是个孩子，怎么会窥探出他的心思。
小包子看到陈甘的神色，得意道：“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嘛！当时你只有看到圣女姐姐才会笑，就和我阿爹看到我阿娘一样。我阿爹说，只有看到喜欢的人，才会笑得那么开心。”
陈甘被少年勾起了过去的事，亦不由勾了勾嘴角道：“我对你们也是笑的。”
小包子吐了吐舌头：“才没有呢！你对我们虽然都笑，可是眼睛却没有笑。只有对圣女姐姐的时候，你的眼睛才也会笑。”
没想到这个小少年，倒是想的很清楚，陈甘亦是笑了笑不再说话。
小包子偷偷摸摸地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才小声对陈甘说：“陈大哥，其实圣女姐姐也很惦记你。你走了之后，她经常去河边发呆，都是你们以前常去的地方，一定是想你了。”
陈甘听得心中暖暖的，笑了笑道：“谢谢你告诉我。”
小包子压低声音说：“圣女姐姐结束晚拜之后会过来找你，到时候我会给你们站岗放哨，你们有什么心里话就好好说吧。”
陈甘一愣，随即道：“谢谢。”
小包子开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道：“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嘛！何况是这救命之恩！”
少年看起来神色天真，他忘了，正是那些被陈甘救过的人，将他关在这里。
陈甘默默点头，却也不在说话。
好在少年也知道自己这般不合规矩，收了陈甘的盘子，就偷偷溜走了。
夜幕降临，圣女依约前来。
她站在陈甘的对面，两个人却默默无言。
陈甘有千言万语要说，圣女也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圣女的千言万语只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成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来。”
陈甘的千言万语成了一个拥抱，他一个上前，将圣女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想要将这整整十年的思念都用这一个拥抱来传递。
陈甘低声说：“因为我想你。”
陈甘说与圣女的那些话，浮梦并没有听清，那或许是陈甘心底最柔软的温柔，就算不知道梦境之梦的所在，却没有放在回忆里。
浮梦就看着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能干着急。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明明是最诚挚的真心，却不肯夜夜梦回，不知道是不是怕梦醒了，就只留下一枕凉席，让人难过。
既然知道梦会醒，那便不如不梦到。
等到浮梦能再次听到声音，是圣女猛然站起来，神色严肃地对陈甘道：“不行！”
陈甘却没有放弃，他拉着圣女的手道：“我一定要带你离开！巫水族不是你的家！外面还有这么美的地方，我想带你去看看，我不想看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守一辈子！”
圣女的唇色发白，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用手捂陈甘的嘴道：“你这样亵渎神，会遭报应的！”
陈甘却是一点都不怕，他把圣女的手拉了下来，认真道：“若巫水神想降罪那便降好了，但是我一定要带你走，我可以接受报应，但是我不能让你忍受这一切。”
圣女面色苍白，后退一步：“你疯了。”
陈甘上前一步，将她再次抱在了怀里，认真地看着她：“是，我疯了。”说了，陈甘便用嘴堵上了圣女的唇，吻得决绝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