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窗外尚且还残留几分天光,清晰明亮,屋内却已经昏暗下来,角落里一截残烛静静地燃烧着。
秦氿醒来时,内室寂静一片,未闻人声,只听见烛心迸溅,更添了几分静谧。
“红袖,青釉。”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紧接着室内的灯火便被燃起,驱散了刚刚的昏暗,室内顿时灯火通明起来。
“夫人醒了。”
红袖的身形转过屏风,来到秦氿的身侧。
“什么时辰了?”
红袖告诉秦氿时辰,后者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
她睡了将近一天了,竟然这么久。
“夫人是累坏了,可饿了?”
看穿秦氿的心思,红袖柔声道,见秦氿点了头,
“赢允呢?他去哪了?”
说好他叫自己的,晚上一块用膳,秦氿看了一圈,也没看见赢允的身影。
“主子去地牢审问那些骠骑了,可要奴婢去唤主子过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
睡了一天,秦氿都睡糊涂了,想要走走。
青釉和红袖闻言,也不再多问,伺候秦氿梳洗好,便朝着城主府的地牢走去。
因为余安城瘟疫的事情,城主府如今各个地方的戒备都森严了不少。
地牢在城主府较为偏僻的地方,秦氿转了几道长廊,经过了一个荒芜的园子,才看见不远处地牢门口站着的玄天等人。
“王妃娘娘。”
见秦氿,几人连忙施礼。
“赢允在里面?”
秦氿问道,玄天点点头,却并未让开让秦氿进去,
“地牢阴冷,王妃娘娘还是先回去吧,里面不适合您。”
秦氿朝着漆黑的地牢门口看了一眼,和当初在允王府看的没什么区别,但那种感觉秦氿却并不会忘记。
她也略感不适,便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等着。
没过多久,赢允便从里面出来了。
他的面色看起来冰冷,像是蒙了一层寒霜一般,漆黑的眼底眸光凌厉冷漠,显然,在里面的时候,他遇到了让自己不悦的事情。
赢允的身后还跟着玄风和玄辰,后者比他更先发现秦氿。
“主子。”
玄风提醒道。
赢允目光一抬,便看见了地牢门口的秦氿,身形单薄,面色略微带着苍白之色,见到自己时,清澈的一双眉眼染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后者一怔,抬头看看天色,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醒了?”
年轻的王爷走到秦氿面前,他不知在地牢待了多久,一靠近,秦氿便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
她点点头,一件御风的外披已然落在了她的肩上,暖意笼来。
秦氿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年轻人面色未变,清润俊雅,他牵着秦氿的手朝着来时的地方走去。
“是不是饿了?”
他的声音温润柔和,像是缓缓吹拂而过的清风,听起来温凉,却是柔意更多一些。
从他看见秦氿开始,刚出地牢时的冷漠和凉薄哪里还有,简直判若两人。
长廊蜿蜒寂静,院子里的绿植肆意生长着,天色渐暗,屋檐下已经点起了笼灯,熹微朦胧的笼光朝前蔓延而去,照亮直通前园的路。
夜风吹来,清冷柔和,秦氿看着地上二人紧挨着的影子,打破沉寂,
“今日你去地牢,可有问出什么?”
身侧的年轻人握着她的手,掌心温凉有力,闻言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今日审问时,有几人自尽了,他们将毒药藏在了唇下皮肤,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自尽……
秦氿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却并不意外。
“这些人擅自下令要你死,如今被你抓住,等回到上京城,定然逃不过一条死路,不想供出背后的主子,自杀也在意料之中。”
这些骠骑可都是上京城的,当初来这里传的是圣上封城的旨意。
而如今,却想要将赢允和余安城的百姓全部射杀在城中,不管是先斩后奏还是奉了谁的暗令,他们这样做的,等待他们的便是死路。
赢允想要审问他们,定然也是想从他们口中得知背后下令的人。
现在死了几个骠骑,剩下的几个玄风等人不敢轻举妄动,便将他们废了,只留了一口说话的气。
赢允刚刚心情不好,定然也是因为揪不出幕后之人而为难吧。
上京城要杀他的人很多,敢这样明目张胆又肆无忌惮的,极其容易让人想到上面那位。
可二人却知道不是。
“圣上还要一个开明的名声留给后世,绝对不会让听命自己的骠骑做出这种自毁名声的事情,这件事背后,另有其人。”
秦氿道,声音缓缓而平静,仿佛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惹得赢允看了她一眼。
清冷月色下,夜色昏暗,灯火迷蒙,身侧的女子眉眼沉静清浅,藏了诸多玲珑心思。
年轻的王爷问她,
“阿氿可有想法?”
因这一问,秦氿的步伐停了下来,没想到自己一点细微的举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我……”
她心中确实有怀疑,但是却并不能说,因为她并没有任何的证据,说出来反倒会让别人对自己的起疑心。
她思虑了一会,却转了个话题反问赢允,
“那日围城的官兵,你可有查?”
“嗯,由楚南的知府调派的府兵。”
那些士兵虽然跟着行事,但只是听命于别人,因此赢允并没将罪责怪到这些府兵的身上,但楚南的那位知府,
却是逃不了砍头灭府的下场了。
听见赢允将那些士兵放走,秦氿皱眉,
“你并未调查这些官兵的来处?”
“左不过一些府兵,有何不对之处吗?”
“若是府兵,为何弓箭身法,和战场士兵一般?一个知府,难不成养的府兵还要按照战士的配置来训练?!”
秦氿质问地掷地有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府兵是赢允养的。
而她的话落下之后,长廊处很快便陷入了寂静。
秦氿不知为何有些恼怒地看着赢允,而后者亦是在她的提醒之下,了悟过什么来。
不错,他只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骠骑的身上,完全忽略了那些受骠骑命令射箭的士兵。
那日他们的攻势井然有序,训练有素,比平常的府兵还要更加严苛肃然几分。
一个知府,养些府兵只是为了保护自身安全,断然不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去训练府兵,让他们成为骁勇的战士。
那些士兵,也许根本就不是府兵,而是……
细想下去,赢允面色越发凝重严肃。
秦氿知他想到了最不可能的那一层,擅养私兵,乃是死罪。
楚南可不像东江十三州府,由赢允管辖,不受皇权束缚,这里的兵马配置,可都得严格按照标准来,要被上京城收录在册好管理监督的。
如今冒出了一些厉害的像上阵杀敌的士兵来,上京城看这样子,可是毫不知情。
秦氿的提示只能到这里,再多,她便泄露了自己的马脚。
赢允目光转向身后跟着的玄风等人,秦氿的话,他们自然也是听到了。
主仆几人心有灵犀,都不用赢允开口吩咐什么,玄风便已经转身离开去调查那些士兵了。
看见玄风离开,秦氿垂眸沉默下来。
身侧年轻王爷依旧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二人之间沉默下来,只听见风声细微。
鼻间萦绕着熟悉的冷竹香,许是因为心虚,秦氿道:
“我年少时也曾跟过父亲去过边关和军营,知道打仗的军士和普通府兵的差别。”
她说完,便等待着身边男子的回答,但后者却始终沉默。
秦氿停下步伐,看向赢允。
后者亦是跟随,年轻的王爷眉目温和清润,一双漆黑的眼睛如星如玉,凝着沉静平和的光。
他静静地看向秦氿,声音也是平静的。
“阿氿,我并未询问,你何必多加解释?”
秦氿:“……”
赢允此番话,似在暗示秦氿此地无银三百两。
秦氿张张口,没能发出声音,觉得自己多说多错,干脆便闭了嘴,眼神依旧是躲闪的心虚。
而这一切,当然被赢允看在眼中。
可他并不未戳破。
诡异的沉默在二人之中蔓延着,秦氿被赢允抓着的手微微发汗,她想收回,但是又怕更显得自己心虚。
接下来几日,除了照顾余安城的百姓,赢允亦是分出了一部分人去调查那些府兵的来源。
或许那日秦氿真是提出了一个棘手的线索,以至于玄风等人几日来皆是没有任何的进展。
赢允虽未说,但秦氿也从他早出晚归的作息和偶尔凝重的神情中察觉出赢允心事。
“你竟然将那件事情告诉了他?”
秦瑛也从这几日众人日渐繁忙和警惕中觉察出异样,来问了秦氿。
秦氿自然如实相告,惹得秦瑛惊讶不已。
“当初你让我追查此事,我让上官瑾帮忙,也未查到任何线索,如今你仅只是凭着那些府兵的阵势便让赢允去追查,他能查到吗?”
“我也不知,擅养私兵乃是死罪,赢楚此人定然会小心谨慎,姑姑你查了这么久也没线索,不也正是说明了这一点吗?今好不容易露出一点马脚,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秦氿道,面色严肃又认真。
虽然是这样说,但秦瑛依旧还是觉得希望不大。
“人家都已经要我们死了,下了这样的杀手,显然没给我们留条活路,我们要是再不反击,岂不是任人宰割?”
秦氿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