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气还未散去,长街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不见尽头。
允王府的府门却早早就被打开,匾额下方悬挂着的红色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门口空旷的街道,此刻停留了十几辆马车,皆是悬挂着允王府的标志。
秦氿刚刚一踏出府门,便感受到了一阵凉意,连忙去看身后的赢允。
赢允依旧穿着看起来单薄的白衣,秦氿见此,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便从清沐的手中取过了挡风的披衣,直接走上前去为赢允系上。
“一路上御寒的物件可都准备齐了?”
秦氿灵巧的手在赢允身前的披衣上婉转了一个结,一边问着准备这些东西的赵嬷嬷。
赵嬷嬷点了点头。
“回王妃娘娘,都准备好了。”
秦氿这才放心地颔首,看了一眼赢允有些苍白的脸色,好看的眉头凝着一层愁绪。
“先上马车吧。”
年轻的男子点了点头,伸手握了握她的手似安抚着什么。
玄风站在马车的旁边,等候着王府的二位主人。
秦氿回头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朦胧长街,这一趟上京路程有两个月,一路上要备着的东西不少。
光是装着货物的马车的,便已经有十几辆了。
秦氿在赢允之后上得马车,马车内较外面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里面的空间范围比之前坐的马车要大一些,角落里安置了一方矮榻,可以供人休息。
此刻赢允就坐在那方矮榻上,身形笔直又端正,车厢内该有的东西都不少,面前的矮几上正烹煮着新茶。
但秦氿的鼻间隐约还是萦绕着一层清冷淡雅的紫竹清香。
见赢允有些疲惫的模样,秦氿道。
“现在天色还早,你先休息一会,等到了城外的十里亭,我们会和祖母她们汇合的。”
这一次回京,秦家亦是举家出动,因为怕阵势太大引起东江城的轰动,便选择在着清晨无人的时候离开。
不过这样子,却弄得人有些疲惫。
车厢内的地上垫了柔软的毯子,是为了减少颠簸,秦氿欲扶赢允躺下,后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是拒绝的动作。
“不必,我不累。”
秦氿怀疑地看向他有些失血的唇和苍白的脸色。
赢允轻声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装的很像?”
秦氿有些苦笑不得,却还是点了点头,确实是像,毕竟连她乍然间一看,都觉得赢允此刻好像病重了一般。
“等回了上京城,那位宣旨的李公公,你可别放过了。”
若不是他,允王府和秦家怎么会如此匆忙,搞得跟逃难一样。
而且这一路上这位李公公也会一同跟随,到底是上京城来的人,所有人对他跟随的用意心照不宣。
传言东江十三州城的封地之主允王爷自小便体弱多病,连御医都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
上京城的那些人十几年未见赢允,此番自然想知道赢允的真实状态,但听说的终究是不可信,唯有亲眼看到。
李公公不就是被派来观察赢允的人。
“那位李公公,可是皇后身边的人。”
听见秦氿话语中夹杂着对这位李公公的埋怨和赌气,赢允不免失笑道。
这个秦氿清楚,只是还是有些生气而已,谁愿意整天被别人盯着。
那些人不想赢允好过,赢允只能装病,但他本就身怀疾症,只不过这段时间好上一些。
秦氿担心的是,这一路舟车劳顿,万一赢允装着装着,就真的病了怎么办?
“楚商陵会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吗?”
秦氿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他已经比我们更早启程,会在下一个城镇和我们汇合的。”
赢允道,见秦氿始终不放心的样子,也大概猜测出她心中所想。
他的确身怀疾症不错,但每月只需要固定进行治疗便可,虽然不能根治,至少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也不必过得像真正病重垂死之人那般辛苦煎熬。
他是皇室之子,骨子里生来倔强骄傲,绝对不允许自己的一生只是与病榻缠绵,即便是离开,他也该安顿好所有的事情。
如同这一次离开东江十三州城一般,他深知自己一旦回到上京城,东江十三州城定然会起一些乱子。
他在的时候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他不在了。
东江十三州城是他的封地,庆国百姓是他的子民,待自己归去之后,这些封地和州城定然会收归上京城统治之下。
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却想着,即便最后东江十三州城要归属于那人,但他封地的百姓,必须富足安乐,同他在时一般。
带上商陵,也是因为每个月的治疗而已。
接下来的这两个月都在赶路,若是没有商陵,只怕发病时难熬。
车厢内一时间有些寂静,赢允垂着眸沉思着,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城外走去。
太阳出来的时候,允王府的马车正好到了东江城外的十里亭。
秦府的马车已然等候在了那里,马车的数量和允王府的不相上下,毕竟秦家人口数量较多。
“主子,王妃,李公公求见。”
马车外传来玄风的声音。
秦氿和赢允相互对视一眼,秦氿推开车窗,果不其然看见朝着这边走来,笑的一脸花样的李公公。
“奴才见过允王爷,允王妃。”
李公公的话语刚刚落下,车内的赢允便咳嗽了一声。
秦氿挡住李公公往里探视的视线,声音有些冷淡。
“李公公,可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启程吧,别在路上耽误了。”
李公公点了点头。
秦氿垂眸关上了车窗,当作没看见李公公那探视的一眼。
李公公并未完全看见车内的允王爷,不过在他和秦氿谈话的这些时间里,里面时不时传来咳嗽声。
而且刚刚秦氿关上车窗时他正好看见赢允苍白无力的面色。
李公公依旧笑着,但是心中已然有了思量,笑眯眯地转身离开了。
李公公一走,秦氿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还真是老狐狸。”
赢允掩着的睫抬起,目光落在秦氿的脸上,眉间带了些消息。
“你不也是?”
见赢允打趣自己,秦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前方传来秦伯父浑厚沉重喊出发的声音,于是车轱辘子的声音很快便在官道上响起。
几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朝着上京城的方向而去。
苍穹被夜色浸染,一轮弯月悬挂在夜空中,寒凉的冷风穿过街道。
夜深人静,街道上传出更夫打更的声音,一只白色的飞鸟从小镇房顶上空飞过。
经过其中一处人家时,突然空气中传出一声微小的像是利箭一般的声音,白色的信鸽瞬间被击中翅膀坠落其中一间院落。
面色冷淡严肃的黑衣侍卫捏着这只白色的信鸽,从它的脚踝处取了信纸,而后走进了后院的一间厢房。
房间内灯火通明,除了明亮闪烁的烛光,四周的角落里,还镶嵌着成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屋内的摆设不多,胜在干净整洁,然而每一样,却都是上品之作。
屏风后面的矮榻上,坐着墨色锦衣的男子,锦衣之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云水纹样。
“公子。”
黑衣的侍卫停留在男子几步远的位置,语气和神态皆是恭敬。
商陵轻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面前的侍卫,一双黑色的眼睛瞳色极其深邃漆黑,如同一副山水墨画一般。
待看见这侍卫手中的白色信鸽时,商陵挑了挑眉,眼角渲出一丝笑意。
“呵,这么会就来消息了?”
“消息是传给上京城的,公子可要看看?”
“写的什么?”
“主子一行人的行程,还有主子的病情。”
这些内容都在商陵的意料之中,因此也没了想要看的兴趣。
“不用了,放走吧。”
面前的黑衣侍卫有些不解。
“公子,主子的行程被泄露,万一……”
“早就被泄露了,就算我们拦下了这封信,一路上还是有人盯着他,这两个多月的路程,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势必会出点事情的。”
商陵道,语气颇有些漫不经心。
“不必担心,合夏阁的人他带了一半走,一路上都跟着,再说,就算出了事,这不是还有他那位王妃在?”
据他所知,赢允的那位王妃,可是舍不得赢允受半点伤害的。
商陵都这样说了,黑衣侍卫也不再开口,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重新将那只鸽子放回了天空中去。
“对了,阿允他们到哪了?”
“已经到了紫衣镇了。”
商陵点点头,没再说话。
紫衣镇驿馆。
接连几天的赶路,大家已然有些疲惫,早早便休息了。
巡逻的人每隔一炷香便会经过,除此之外,驿馆很是安静。
秦氿看见窗外又一波巡逻的侍卫换岗,收回目光之后顺带把窗户给关上了。
床旁边的矮榻上,赢允正坐在那里看着信件,上次秦氿无意之间扫了一眼,才发现信件上的内容竟然和上京城的一些官员有关。
“上次你不是让我做些准备,了解一下上京的局势?我便找了商陵,让他搜集了一些消息。”
赢允对秦氿解释道,顺便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秦氿。
上面是上京城以为二品朝臣大员的信息。
“这个朝臣,你可认识?”
赢允问道。
秦氿搜了搜自己前世今生的记忆,点了点头。
“认得,他是太傅,听说曾经是孙老太爷的门下学生,如今继承了孙老太爷的职位。”
秦氿一本正经地说道:“听说这位朝臣家中,也有一位和孙家小姐一样芳龄正妙的姑娘。”
赢允:“……”
“我同你说正事,你扯这些干什么?”
“我说的也是正事啊。”
秦氿睁大眼睛,有些无辜地看向赢允。
后者无奈地看了她好久,有些苦笑不得。
“我以前怎么不知你这般爱记仇?”
无缘无故提起孙老太爷,又提起了孙家小姐,这很难不让赢允觉得,秦氿这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秦氿撇撇嘴,干脆坐在了和赢允隔着一张茶几的另一边矮榻上,被赢允戳穿了心思,秦氿也不再打趣,而是和他一起讨论起了这个官员。
如今见赢允又在这里看着朝中大臣们的消息信件,秦氿便走了过去,坐在了和上次一样的位置。
“看了一晚上了,是不是该休息了?”
秦氿提醒道,却是将一旁的灯芯给挑亮了一些。
赢允的目光从信件上移开。
“若是困了,你先去歇着吧。”
秦氿摇摇头,显然是打算陪着赢允。
赢允拗她不过,也只好摇了摇头,随秦氿陪着自己。
只不过,没过一会,秦氿便趴在了桌上睡着了。
赢允听见轻微绵长的呼吸声,抬眸,卷长的睫收敛起,柔和平静的目光落在秦氿的身上。
将她抱回了榻上,掖好被角,屋子里忽然响起一道轻微的风声,室内的烛光有些许片刻的摇晃。
赢允走出屏风外面,屋子里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名黑衣人。
“主子。”
“何事?”
“商陵公子托属下给您的信。”
黑衣人将手中的信递给赢允,后者接过展开,看完之后,面上的表情依旧平静,然而眼底却多了几分萧寒的冷意。
“知道了,退下吧。”
面前的黑衣人低头。
室内又一阵风掠过,人却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