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了过来。
他命人将白卿泽扶正,盘膝而坐,又在他的后背猛敲几下,点住几处的穴道,用掌力将他的任督二脉打通,白卿泽的气息才平稳下来。
蒋芸捷在一边看愣了,“秦阁主,您怎么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岐山青云阁的阁主,秦廉。
青云阁向来遵从岐山的规矩,从不涉江湖事务,秦阁主更是对江湖事不屑一顾,而今怎么会突然从岐山来了北疆,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有些陈年旧账,总得在还能动弹的时候了了,老夫此次下山就是为这事而来。圣女何在?她不是也在北疆吗?怎么没见人影?”在秦廉的印象中,夏韵秋是个不安分的人,哪里有热闹哪里准能找到她,他来这老半天斗不见她的踪影,才有些疑惑起来。
“主子扶棂回祁州城了。”这一路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莫娆对主子的起居又不甚了解,她还是挺担心的。
对秦廉来说,生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解决的那笔旧账人还活着就好,对于老将军故去一事,他听过也就只是过了,没有什么反应。
白卿泽很快醒了过来,看着蒋芸捷在一旁微微有些错愕,“我怎么会在这?”他清楚的记得他是上了苍茫山的,怎么会出现在蒙索城?
蒋芸捷同样困惑,“你为何只身去爬苍茫山?”苍茫山地势凶险,好几次如果不是他们十个人一组又带着绳子,都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了,就这样,他们还伤了一大片。
白卿泽竟只身前往,还没带任何工具,竟能爬至半山腰,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这么说,是你将我带回来的?我找到的东西呢?”白卿泽只顾着跟蒋芸捷说话,都没注意到一边的秦廉脸色越来越难看,真是跟他爹一个德性,眼睛就只盯着女人看,若是能有一半的心思放在药理上,现在也不至于寂寂无名,只能屈居于军营做一个军中郎中。
蒋芸捷先察觉到了,赶忙对着白卿泽介绍道,“这是岐山秦阁主,多亏他出手相助,你才能这么快醒过来,还不快谢谢秦阁主。”
白卿泽急着找东西,道了谢便再无过多的寒暄,一直追着蒋芸捷要东西,气的秦廉甩袖子走了。
“秦阁主……”蒋芸捷瞪了他一眼,跟在后面追了过去,“秦阁主,白公子是刚醒头脑发昏,不是有意怠慢的,还望多多包涵。”
“老夫包涵他?想得美!”秦廉气的胡子一动一动的。
蒋芸捷知道秦廉是真生气了,忙学起了主子的那一套,笑脸相迎,“秦阁主大老远过来也累了,先回访歇息一下,我这就去给秦阁主做几样蒙索城的特色菜让秦阁主尝尝。”
有吃的,还有态度,秦廉的怒气消了一大半,还是板着脸,在蒙索城住了下来。
这边,白卿泽见秦廉走了,才舒了一口气,秦廉的名字他早就听过,他爹对他也颇为忌惮,并叮嘱他日后若是遇上,一定要能躲多远躲多远,千万别跟他有牵扯。
以前他不懂,长大后也一直在暗中查这件事,竟意外得知了他爹跟秦廉之间的一些恩怨。
只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这老头现在过来不会是想翻旧账吧?
白卿泽本能的想要逃,怎奈在雪堆里冻得时间太长,腿脚都不灵便,想走也走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听天由命了,阿胤说的对,该来的总会来,他爹没能解决的问题,到了他这也得解决了。
屋子里很暖和,白卿泽冻僵的手脚暖和过来,开始疼了起来,忍不了他就用手去搓,搓了一会儿又痒的难受,只得唤人过来,开了个方子,让他们去煎药,涂在上面才舒服了些。
蒋芸捷那边也忙完了,秦廉吃的开心,脾气也就顺了,看着她直摇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小子好福气。”
“秦阁主说笑了,您先休息,我先走了。”
蒋芸捷到白卿泽的屋子里的时候,闻到了浓浓的药味,不由得快走几步上前,“哪里不舒服?”
白卿泽指指腿脚,“冻上了,又痒又疼,难受,药在那边,我这够不着。”
白卿泽比划了几下,有几个地方确实涂不着,便端起药来倒在手上,轻轻的帮他涂了起来,出手一片冰凉,跟摸在冰上差不多,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疼,“说吧,你怎么突然想去苍茫山,可是有什么发现?”
白卿泽这才记起那根马鞭,“我的鞭子呢?在哪?”
蒋芸捷从背后掏出那根鞭子递给他,“一直好好的收着呢,给你,当时你抱着鞭子冻僵了,我们好不容易将你抬回来,再晚去一会儿你就没命了,这根鞭子很重要?”
“这是阿胤的鞭子,当年还是我送给他的,我也是无意中在集市上看到有人拿着,追问过去才知道,那人是在苍茫山上捡到的,我便问了大体的位置想去找,没想到……”
白卿泽的一番话让蒋芸捷看到了希望,“那是不是说,将军根本没有被埋在雪堆里,他是上山了?”
“也不一定,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有什么野兽将鞭子叼过去的也说不定,碰巧被人捡到了,我沿着那人说的地方找了很久,也没发现什么线索,往回走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雪坑里,晕了过去,醒来就在这里了。”白卿泽仔细的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仍旧一无所获,“我想着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放弃,还是差点误了大事,对了,府衙怎么到处挂着白色的帷布,是谁故去了?老将军的身体如何了?”
“老将军他……走了,就在我们发现你的时候,等我们回来,人已经入殓了。”
走了?
白卿泽只觉得头顶一声霹雳,震得他久久不能回神,“阿胤最后叮嘱我的事情,就是让我照顾好老将军,我竟然都没能见到老将军最后一面!”
这个打击,对白卿泽来说是巨大的。
若是他在,老将军或许还能多撑一阵,是他大意了,他不该心急的自己去找陈胤,没能陪着老将军到最后,陈胤若是回来,他是没脸见他了。
“你也别太难过了,老将军走的时候,主子一直在这陪着,他走的并不痛苦,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找回将军,所以,你不能只顾着伤心,我们得赶紧找到将军才是。”蒋芸捷知道他心里难受,但难受并不能解决问题,他们现在要化悲愤为力量,赶紧找到陈胤才是,“若是一直找不到将军,西陵皇一定会重新派守将前来,陈家军也要易主了。”
“陈家军不能易主。”白卿泽擦干眼泪,掩住心底的悲伤,沉声道:“老将军我没能帮阿胤守住,陈家军就是他最后的尊严,我一定誓死给他守住。”
“好,我们一起帮他守住!”蒋芸捷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祁州城。
老将军的灵柩刚到城门口,祁州的百姓便自发的在路两侧跪了下来,低沉的闷哭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夏韵秋披着白色地麻布衫裙,走在灵柩的前面,没一脚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脑海里都是老将军临终时的话,陈家不能倒,陈家不能没有陈胤。
一路上,她有过无数次后悔的念头,若是陈胤没有遇到她,说不定孩子都能打打酱油了,或者她不是一味的逃避,跟陈胤早点圆房,有了身孕的话,至少还能给祖父祖母留点希望。
眼下,陈胤失踪,她空有媳妇的名分,却什么都做不了。
陈胤,我一定要找到你,不能为你生孩子,也不能让陈家绝后。夏韵秋固执的想着,陈胤一定还活着,他没死,一定在一个地方被困住了,不能出来,他一定在等着她去救他。
陈府门口早就围满了人。
老夫人拄着拐杖,精神矍铄的站在门口,所有的仆人都红着眼哭,连柳妈都一个劲儿的掉泪,只有她挺直脊背站在那里,仿佛迎接的不是老将军的灵柩,而是久未归家的大英雄一般。
夏韵秋鼻子一酸,眼眶里泪水一个劲儿的打转,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对着老夫人深深的鞠了一躬,朗声道:“祖母,孙媳带祖父回家了!”
老夫人沧桑睿智的眼眸凝视着夏韵秋,眼里都是赞赏,“不愧是我陈家的媳妇,就算天塌下来,咱们也要给顶住了,陈家哪怕战的只剩一人,那也要把脊梁杆子挺直了,我们为国而战,为保护西陵百姓而战,死得其所,死的光荣!”
百姓们呜咽起来。
陈家,世代忠勇,三代忠魂守卫边疆,才换来了西陵数十年来的安稳。
而今,只剩孤儿寡母,依旧铁骨铮铮,怎不叫人钦佩,怎不叫人心疼落泪?
“孙媳谨遵祖母教诲!”夏韵秋福了礼,退至一侧,老将军的灵柩被抬了过来。
老夫人用力的握紧拐杖,撞地三声,沉声道:“迎老爷回府——”
丫鬟婆子家丁跪了一地,低声哭泣,却字字清晰:“恭迎老爷回府——”
灵堂早已布好,陈家军抬着老将军的灵柩缓缓的踏进了门槛,门外,百姓们高声哭喊,“老将军啊,记得回来看看,你耗尽一生守护的百姓都在这里送你来了……”
夏韵秋别开脸,泪流满面,直到灵柩被抬进了灵堂,她才擦干眼泪,站在门外,深深的凝望着“陈府”这两个鎏金的大字,心潮澎湃,这是陈家几代人用鲜血和忠魂铸就的荣光,是永生的,不灭的,深深的刻在了百姓们的心里的。
无论将来陈家如何,这两个字的分量,是不会磨灭的。